半晌,还是那个人大胆子小的小哥。
他四周望了望、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说:“孙韬那时候还不叫孙韬,叫孙刺头,他第一次抢粮食是在我老家塔岭村,还打断了我邻居哥儿们水牛的腿。水牛让家里人抬着他进了城,向知州大人告了状,知州大人派了人去追,也不知道怎么追的,追了两天回来,说没追到。又过了十来天,丰记就开张了,老板就是孙刺头,但改了个名儿,叫孙韬了。”
成雪融将银锞子塞进那小哥手里,问:“孙韬就抢了一次百姓家的粮食,够开粮商吗?还有,他干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坏事儿,还在城里开粮商,不怕人认出来么?”
“一次抢不够就接着抢,他只让自己手下的人去,还蒙着面,就算乡亲们听着口音知道是他们,可抓不住人也没办法啊!”
“官府呢?知州大人是吃干饭的吗?”
“哼,可不就是吃干饭的嘛!每回都出动一大帮的兵说是去追土匪盗贼,可有一次抓着贼、追着粮食回来吗?老子跟他说那个孙韬就是贼头头,他不信,还打了我一顿!他自己呢,跑去跟孙韬拜把子,七老八十了还跟一个三四十岁的拜把子,也不嫌丢脸!”
“根本就没脸的人,哪知道丢脸是什么意思。”成雪融气极而笑,也没数,抓了一把铜板赏了,又问:“好了,下一个问题:按照你们说的,你们都是有家有田的人,怎么会蹲在这儿乞讨呢?”
“还不是那个孙韬害的!他偷了我家的锄头,害我误了农时,然后就……唉!”
“我家也是,牛死了,爹也死了,我就成小乞丐了……”
“我家最惨,粮食都被抢了,不讨饭就要被饿死……”
“行了行了,别说了。”成雪融挨个儿给铜板,“拿着吧,都是可怜人。”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官仓里还有粮食吗?”
这问题一出,全场又寂静了。
“官仓里有没有粮食,我们这不是官、不是兵的,又怎么会知道?”有人说。
“有的吧?官仓里怎么会没有粮食呢?”还有人说。
“当然没有粮食啊,要是有的话,怎么不开仓救一救我们?”也有人说。
说来说去,就是没有一句准话。
终于,人群中响起熟悉又响亮的那个稚嫩的声音:“有!我知道,官仓里还有粮食的!”
“给你!”成雪融立刻飞了一个铜板过去,“小弟弟,你怎么知道官仓里还有粮食?”
“我……”这少年刚要答,他身后一个妇人就拽住了他,“长生!不许胡说!”
“别怕!”成雪融挤过去,按着这小小少年瘦弱的双肩。
“我是朝廷的人,我从元荈府来,元荈府正在和周尧军打仗,粮食不够吃,所以我来借粮,可是知州大人只给了我十五袋稻谷,然后就说官仓里没粮了,让我去丰记买。”
她说着,拿出一个银锞子来,塞进这个名叫长生的少年手里,“我不信,所以,我来问了。我想问的是,官仓里的粮,去哪了?”
“长生!”长生还没说话,长生的娘先喝他了。
“那换一个问题。”成雪融转身面向其他乞丐,“几天前我刚来过一趟茂州,那时候百姓正揣着钱要买粮屯粮,是不是就是跟丰记买?”
“是啊,是啊。”
“那也得有钱人才买得起!”
“有钱人才怕死,也才有那么多钱,能买那么贵的粮!”
“哼,不就是周尧军打了昭阳府吗?之前周尧军把半个西南都打了去了,也不见知州大人站出来说粮食不够吃、粮食要涨价……”
听到这里,成雪融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官商勾结是必定的,可没想到,当官的还利用战事、挑起百姓慌乱情绪,散播谣言、哄抬粮价,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这帮狗官!其实比jian商更可恶!
成雪融默默把铜板发了下去,看长生,看到他手攥着银锞子发怔,他娘则一直拽着他,“长生,孩子,不能说,咱不能说呀。”
长生知道一个大秘密。
成雪融等,等了许久,终于看长生舔了下干裂的唇,反过来劝他娘,“娘您病了,看大夫得要钱……”
长生娘摇头,长生又说:“而且先生说过,遮住太阳的乌云只是一时的,早晚会散去,儿子想,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只是等,没有人肯主动对那乌云吹风鼓气,乌云或许永远不会散去呢?娘……”
长生娘只是哭,嘴里喃喃,“……娘没事……娘不该同意你读书……咱是庄稼人,你爹就不该让你读书……”
长生把银锞子塞给他娘,转身对成雪融说:“官仓里的粮被知州大人送到丰记去卖了换钱了。”
“啊?”
“啊!”
“啊——”
参差不齐、高低不一的惊呼接连响起,是围观的乞丐群。
长生说:“我亲眼见到的,那天夜里我饿醒了,实在睡不着就起来溜达,无意间看到州衙的人从官仓里拉了好几板车的粮食出来,一直送到丰记去,所以我确定,官仓有粮。”
乞丐中已经有人哭了。
还有人骂着说:“那也不一定!不是说那狗官把粮食拉到丰记去吗?说不定都拉没了!”
“那我们……岂不得饿死……”
“老天无眼啊……”
“哭什么哭!”是那个诉苦被抢了银子的男子,双眼都怒红了,号召众乞丐,“有种的,都跟我来!我们去丰记,去把属于我们的粮食抢回来!”
“对!”
“去,都去!”
“谁不去,谁是孬种!”
“大伙儿等等!”成雪融朝群情汹涌、搞不好就要出事儿的乞丐们压了压手。
“大家别急。我说了我是朝廷的人,我既然来问了,这事儿就是要管到底的,如若大家信得过,这事儿就交给我了,行不行?”
不是她非要揽事,而是这帮人就这么冒冒失失去的话,立刻就会被武力镇压。
“好!”第一个应的,是长生娘,她跪着成雪融,双手合十不停地拜。
“老爷呀大老爷,您行行好,救救我儿长生,长生捅开这事儿,那当官的会来报复的……”
成雪融扶起她,“大娘不用担心。你先在这休息,我这就去丰记把粮食给大伙儿拿回来。”
成雪融说完就要离去,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大老爷!”
是长生。
他从他娘手里把银锞子要了去,又从怀里摸出所得的两枚铜板,一脸肉痛的表情,狠狠闭了眼才把钱递还给成雪融。
“老爷您带着钱是要来买粮食给将士们吃饱了好去打周尧军的,这是……这是将士们的军粮,我不能拿。”
说完,长生就给他娘跪下、磕头,忽然嚎啕大哭,“娘,对不起……看大夫的钱……没了……”
成雪融眼前忽然蒙上一层水雾。
对这个小小少年来说,他归还的并不仅仅是一个银锞子、两枚铜板儿。
这代表了他的选择,他选择了忠、放弃了孝,选择了家国大义、放弃了骨血至亲。
所以他跪地、磕头、痛哭,因为他对不住生他养他的母亲。
还有之前那个得了银锞子的人大胆小小哥哥,也把得了的钱全部拿出来了,“小乞丐说得对,这个钱我们不能拿。将士打战是在保护我们,我们没好东西送给将士们就算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吃了将士们的军粮!”
其他只得了一个、两个铜板的乞丐们也都把钱还了回来,就放在成雪融脚边。
成雪融已经泪流满面。
当官的什么都不管,就知道勾结贼匪,盘剥百姓,顾着自己发战争财,全然不管前线战士的死活,而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别说明天了,连今天的三顿饭都不知道在哪里呢,心里却记挂着前线的战士,念着战士的恩情。
乡亲的诚挚淳朴、简单的爱国情意让她感动,心里对狗官、jian商的恨意则更甚。
她狠狠擦了把泪,咬牙道:“好,我现在就去端了那个丰记粮商,我要杀了鲁佳木、除了孙韬!”
乞丐们双眼发亮,可不过霎那间,一双双眼又复黯淡。
“没用的,孙韬有好多拜把子兄弟,很能打!”
“还有知州大人护着他,知州大人有兵的!”
“老爷啊,你……你带来的人太少啦!”
“我带来的人是少,但是我们会魔法。”成雪融指着昂、相、格、什四人,“任他再厉害的人,只要我们轻轻一挥,他就倒下了。”
“真……真的?”
“真的!你们有力气吗?能打人吗?能的,就跟我去!”
“能!我们能!”
.
成雪融的队伍本来就有十多人,再加上这二十多个乞丐,半百人数,声势更浩大了。
一路来到丰记粮商。
商铺门口,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正在候迎。
可见,这是得了鲁佳木通风报信,早知道他们要来买粮食了。
再一看,看到成雪融后边还跟一大堆的乞丐,那人笑容僵了僵,但还是问:“官爷,您是来买粮的吗?”
被称作官爷的成雪融拍拍自己身上的布衣,心想,本公主这哪里像当官的了?
又一次证明了这人和鲁佳木通过气。
她问:“你们老板呢?叫你们老板出来。”
姑且可称作伙计的中年男人应:“好的好的,官爷先里边请,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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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把老娘写哭了!
明天除恶惩奸,爽回来!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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