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粮队日夜不停赶路,次日午后到达茂州。
三天前他们途径茂州,是看到茂州百姓排着长队在屯粮的,因此可以确定茂州城中定有余粮,不管是官仓还是百姓,搜一搜总有的。
没钱,很难从百姓手里买粮,但去官仓,打着战时支援的名号要一批、再借一批,还是可行的。
因此,成雪融将此行目标锁定为:茂州官仓。
可出来时太匆忙,什么证明身份的文书、印鉴都没带。
成雪融又愁了,“只要那五品知州不傻,他应该就不会信我。”
傻不傻、信不信的,先见了再说。
于是,一辆马车、十辆板车,浩浩荡荡直奔知州衙门。
知州大人是个老头儿,姓鲁,叫佳木,一听说元荈府来人想借粮,笑呵呵地就迎出来。
没问文书,也没问印鉴,就寒暄般问了句,“啊,是方大人叫你们来借粮啊。”
方大人已经被我毙了。
但这话成雪融没说。
同一片区为官,其实多少都有些交情,在没摸清状况之前,成雪融可不想引起慌乱。
便顺着鲁佳木的话应了,又自报家门:“我等是郭世孙麾下,现跟随马参将镇守元荈府。但元荈府中粮食不足,因此方大人派遣我等前来借粮,并交代了,请鲁大人立下借据、盖章为证。”
成雪融正准备施展忽悠神功、大说特说,谁知才刚开了个头,鲁佳木就说:“借粮?不用不用,这粮不用借,你们直接拉走!”
额???
白送?这么好?
白担心一路了!
鲁佳木动作很迅速,立刻就安排下去了,“来人,去仓库,把所有的稻谷抬出来。”
然后,就见那稻谷一袋接一袋被抬了出来,成雪融正感叹着这老头儿给力、很不吝啬地给他笑脸、并打算以后在梁师赞面前夸一夸他,就听那搬粮的衙役说:“鲁大人,仓库里的存粮都在这了。”
成雪融一愣。
怎么可能,堂堂一个州城的官仓,就只有十五袋稻谷?
成雪融还没来得及问,鲁佳木就开始诉苦了:
“早稻刚收起来的时候,余家军还没反,就派了兵来抬了好多粮食走……”
“后来,他反了,走了,又换了周尧军,又抬了好多粮食走……”
“怪咱打不过呀,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就这么算了吧,守着剩下来的一点点粮,省着度日……”
“可、可马参将在守城,在杀敌,咱就算饿死,也得匀一口粮来让马参将吃饱……”
“辛小哥啊,这些粮食是茂州最后存粮了,你们拉走吧,快拉走吧……”
鲁佳木说着还哽咽了起来,让人觉得拉走这十五袋稻谷,就是割了他身上十五斤肉。
成雪融就直觉鲁佳木有问题,清清嗓问:“知州大人,官府里真没粮食了吗?就十五袋啊,还是稻谷不是白米呢,这不够啊,您帮忙想想办法呗。”
“办法好想,买呗。”
成雪融心里直骂娘。
我要有钱买,我至于厚着脸皮跟你借粮?
但她面上还是笑着,而且笑得云淡风轻,道:“那就买,可哪儿有粮卖呀?”
“粮商啊,丰记粮商。”
鲁佳木可热情了,亲自从州衙里走出来指路。
“从这儿直走,在第五个路口左转,就能看到他家的招牌了。他家的粮食好,好吃又顶饱!”
成雪融手搭凉棚极目望,果然望见一个白底黑字的丰字招牌,可惊讶了。
丰、记、粮、商,她没听过啊。
便问:“请问鲁大人,这个丰记是什么来历?”
“来历?本官不知道他家什么来历,反正他就本本分分做生意,本官也不能把他赶出茂州去,是不是?”
“是,是这个理。”成雪融点头应,心里疑惑重重,索性告辞。
“那好,谢鲁大人知会,那我们先去买粮食了。”
.
一离开知州衙门,乌步昂立刻就说了:“姑娘,依我看,这知州大人有问题。”
“嗯,不止鲁佳木有问题,鲁佳木介绍的那家粮商怕也有问题。”
“粮商也有问题?”乌伽什惊讶极了,“粮商有什么问题?”
“这么说,十五你起码看出来那个姓鲁的有问题了?”成雪融也惊讶极了。
小单蠢也有不单蠢的一天啊。
只见小单蠢不好意思地挠头,“西南的晚稻没那么早收,还得一个多月呢,可是那个知州大人一听我们要借粮,却那么爽快,把官仓里的存粮都白给了我们,难道他自己不用吃了吗?我就是觉得这点很奇怪。”
“嗯,所以这个鲁佳木真的很笨,很大意。”
连十五都看出他的不妥了,他真当全世界的人都退化成了佩奇。
“但你说的,还只是其中一点。还有一点就是,姓鲁的他过分热情了,向我们推销丰记粮商的粮食,还什么‘好吃又顶饱’,这肯定是官商勾结着在发战争财了。”
“啊,那他们真太可恶了!”
“是啊,太可恶了。”
恰好路过一条暗巷,成雪融便指着藏身暗巷里的乞丐,“详细的,我们先问问。”
她走进去,摸出身上仅有的五十七个铜板来,晃了晃,晃出一连串悦耳的钱声儿,吸引了众乞丐热烈的眼神。
才开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谁能回答我,我就给他一个铜板。”
众乞丐兴奋了起来,成雪融抛出第一个问题:“丰记粮商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孙韬!”人群中有一个稚嫩的声音,答得特别响亮、特别快。
成雪融向声来之处弹过去一个铜板,同时发问:“此人什么来历?”
“外地!”还是那个又响亮又迅速的声音。
成雪融凝目望去,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也不知是生逢乱世营养跟不上,还是年岁不到还没发育,总之身量不高,嗓音也还保持着童稚;
小脸上脏兮兮的,衣衫褴褛,一双眼倒生得明亮,一口白牙也很吸睛。
能看出来他早年的生活环境不算坏。
成雪融捏着一个铜板对他晃了晃;
他也机灵,竟就明白了成雪融的意思,挠挠头,又答了一句,“他不是咱西南的。”
他分明不知道孙韬具体来自哪里,但一句“外地”,就将孙韬划出了茂州,再一句“不是西南”,又将孙韬划出了西南,勉强都能算是答案。
这小少年确实聪明,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敢抢,抢到了、答完了、金主不满意,他还能再解释。
成雪融欣赏他的聪明,但却不能为他的聪明买单。
淡淡目光扫过其他乞丐,最角落里终于有一个病恹恹的瘦老头开口,“我知道,孙韬是从沅北行省来的,有一次我蹲在他家屋檐下躲雨,听到他问店里伙计老家的情况,那伙计说了淼州,沅北的淼州。”
“嗯。”成雪融满意地点头,扔了一个铜板过去。
瘦老头又说:“沅北淼州早让建元军占领了,建元军夺了他家的粮,要抓他的壮丁,他于是跑了,跑到咱茂州来。”
“嗯。”成雪融又扔了一个铜板过去。
“跑的可不止他一个,好多人都跑了,他们在路上拜了把子,一起来了西南。”
“嗯。”又是一个铜板。
乞丐群中就有人提出异议了,“大老爷您这样不公平,不是说答一个问题给一个铜板吗,您才问一句,可他都得了仨了。”
成雪融笑笑,“怕什么,爷我有的是钱,铜板没了,还有银子。”
她拍拍系在腰间的钱袋,“你们只管说,说到我想听的,我就给铜板、给银子。”
然后,就不等她问了,乞丐们都兴奋了,一时乱糟糟一片,什么声音都听不清。
忽然,一个中年妇人站起来,气愤地手指青天,以脱颖而出的音量吼道:“他们来了我们西南,尽干坏事儿!”
“嗯?”成雪融却只挑眉看着她,不说话。
她看着成雪融手里的铜板,急得直搓手,眼见着别人就要开口抢了她的风头了;
她身后一个小少年探出头来,拉了她的袖子。
“这位大娘,你得说说他们干了什么坏事。”
还是那个聪明的少年,成雪融不由得对他又多看了两眼。
他不但聪明,而且善良,他主动帮了这个陌生的妇人。
那妇人立刻说:“他们偷东西,偷了我家的锄头和菜刀,还偷了我家的大黄狗,炖了吃了。”
成雪融扔了一个铜板过去。
“呸,他的锄头和菜刀就是在你家偷的?”
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道:“他娘的,他拿着锄头和菜刀,光天化日之下抢了我的银子!”
这男子愤愤不平,也忘了跟成雪融要铜板了,但成雪融还是扔了一个过去。
然后,抢答得铜板大会就变样了,变成了哭诉大会。
“哦,他们抢东西时候那些家伙儿都是偷的啊?那我家丢的两条扁担肯定也是被他们偷了去了!”
“我家三只大母鸡也丢了,肯定也是让他们给偷去炖了吃了。”
“我家丢了两件短葛,三条布裤,一床棉被!”
“我家丢了两双鞋,还有一个洗脸盆!”
都是些穷苦百姓,成雪融算是心软了,虽然只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情报,但还是一个个给了铜板。
然后果断喝住了,问:“他是怎么从一个小偷变成粮商老板的?”
“他抢我们的粮食啊!”有人这样答。
成雪融给了铜板,然后问:“那你们不会报官吗?”
“报了,没用!”
成雪融晃晃手里的铜板,没给。
但大家都懂了,这就是她不满意,示意自己接着说的意思。
但这个说话的小哥虽然身形还算壮实,但胆子不大跟得上,有点怯,低着头不敢开口。
成雪融再看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
懂了,鲁佳木果然是做了无良jian商孙韬的保护伞。
她收起铜板,转头拿出一颗银锞子来。
众乞丐看得眼都直了,暗巷中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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