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四祭司等人被迎进店里,后边跟着的二十来个乞丐也要进,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个健壮男人拦住了,“走走走,到别处要饭去!”
这大概就是孙韬那些据说很能打的拜把子兄弟了。
众乞丐大概也都在他们手上吃过亏,被这么一喝,都有些怕了,退开了些。
成雪融便故作不解问:“唉,干嘛拦着我的人?他们是我请来搬粮食的,你没看他们后边还跟我们元荈府的府兵吗?我可是打算要买你们粮仓里全部粮食的。”
“哦,哦。”那伙计听说要做大生意,神色有点激动了。
但再看那一帮脏兮兮的乞丐,脸上的笑还是又假又僵硬的;
跟成雪融商量,“那……那要都进店里也坐不下啊,不如就让他们坐外边等会儿。”
“外边等着……也行。”成雪融很开明地做出了让步,同时很体贴地提醒。
“但你丰记毕竟是做生意的,就怕路过的百姓看到了以为你怠慢客人,损了丰记名声啊。这样,你让人搬些桌椅出去,再送上茶水点心,让百姓一看就知道丰记待客热情周到,你看我这建议如何?”
那伙计脸上的笑彻底僵住。
如何?
能如何?
和官爷的这笔生意怕是不好做咯!
他应下:“谢官爷提醒。那小的去安排了,官爷请稍坐。”
门外的乞丐登时欢呼起来。
伙计退了下去,先给成雪融等五人上了茶水点心,然后才吆喝着让人搬了桌椅、也拿了茶水点心出去招待府兵和乞丐。
再然后,门帘掀开,一个三四十岁的黝黑男人哈哈笑着走了出来。
他对成雪融拱手,“官爷久等了,在下丰记粮商的掌柜,孙韬,斗胆请教官爷大名。”
成雪融不起立、不抬眼,就那么坐着喝茶吃点心,尽把孙韬晾在了一边。
等慢条斯理地吃完一块芝麻酥,她才拍拍手,曼声道:“官爷我来头大,既然你只有斗大的胆,就不必知道官爷大名了。直说吧,你有多少粮食,官爷我全要了。”
孙韬早在成雪融故意拿乔时就怒得不行了,但想想,人家毕竟是郭家军的那个马林派来的,身上的功劳、袋里的钱财,这两样可不都是人的胆子?
算了,由他摆架子去了,老子要的是钱,不是脸,忍了吧。
孙韬笑得无懈可击,“粮仓太大,粮食太多,一时间我也数不清,总之……就门口官爷带来的这四十多人,两人拉一板车的话,姑娘你来回跑三趟,还搬不空我的粮仓。”
“嗯。”
成雪融点头,面上看着是很满意,实则心里很生气!
这可都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粮食啊,是从官仓里偷出来的粮食啊!
她笑问:“那好,我都要了。什么价?”
“价格好说,好说。”孙韬搓手,这个动作表示他要狮子大开口了。
“一斗米,二百钱。”
“二百钱。”
成雪融点头重复着价格,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二百钱一斗米,是贵了、还是贵了?
她望向身边乌步昂,乌步昂立道:“太贵了。”
外边乞丐也嚷了起来:“昨天一斗米还是五十钱的!”
“五十钱都是贵的,之前集市上卖的米,一斗只要十三钱!”
那是真太贵了。
“太贵了。”成雪融一脸痛心地说,似乎那价贵得她连讲都不想讲了,直接朝着门外喊:“来人,去请鲁大人,就说他介绍的丰记米价太高,请他来主持公道。”
门外的府兵领命去了。
孙韬自然不急,凑上来问:“听说官爷是为前线将士来买粮的?将士保家卫国、劳苦功高,孙某不敢挣将士们的钱,这米价是该降一降。”
“降多少?”
“降到……一百八十钱。”
成雪融摇头,说了一个字,“贵。”
“那……一百五十钱?”
“还是贵。”
“一百三十钱?”
“还是太贵。”
“那请官爷开个价吧。”孙韬道。
成雪融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一十钱?”
成雪融摇头。
“一百钱?”
成雪融还是摇头。
孙韬脸上的谦恭开始有点挂不住了,微有点怒,“难不成,官爷想用十文钱买一斗米?”
成雪融竟还是摇头,正想开口,就听到守在店门口的丰记伙计喊了声:“见过鲁大人。”
鲁佳木来了。
一来,就劈头盖脸地对着孙韬一顿好骂。
“老弟混账!看辛小哥从外地来的,就抬高米价来欺负他,是不是?”
孙韬点头哈腰地告罪:“冤枉啊哥哥,小弟冤枉!小弟哪有故意抬高米价?”
“现在兵荒马乱的,油盐酱醋哪一样的价格没升?”
“今年收的早稻,先是被建元军抢了一些去,后又被周尧军抢了一些去,前几天咱州里百姓又买了一些回家屯着去了,剩下的那点吃到现在,也吃得差不多了,可晚稻还没熟呢,青黄不接啊!”
“战乱的地方人们藏着粮怕被军队征了去,没战乱的地方人们屯着粮怕什么时候军队就打了去,现在市上有的粮食真的很少啊!尤其是沛宁仓被烧了以后,粮食价格更是一天一个样啊!”
“哦,是这样啊……”鲁佳木怒火平息了些,“老弟说得,像也有些道理,哥哥那边的官仓里也没粮了……”
成雪融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二人唱双簧。
一个骂、一个挨骂,看着是给足了她这个买粮人的面子,也把该解释的都解释了。
可实际呢?
他开口哥哥、他闭口老弟的,摆明了就是拿身份、拿后台、拿关系出来压人。
成雪融心里冷笑,好啊,压人压到她公主殿下头上来了,真是好运气啊。
运气爆表的鲁佳木转过来对她说:“辛小哥,本官与孙掌柜私下倒有些交情,知道他为人本分,说话也实在。现在打仗啊,米价涨一些也是正常。这样吧,你带了多少银子来?都拿出来吧,想买多少粮食,本官让孙掌柜给你打个折。”
“那敢情好。我正和孙老板谈着价呢,有鲁大人在这,想必孙老板能同意我的价钱。”
孙韬立道:“官爷说笑。一斗米十文钱,这价格太便宜了,在下可连本儿都保不住啊。”
“一斗米十文钱?”鲁佳木听了也惊讶,“这个价在西南,可买不到一粒米哟。”
成雪融还是微笑、摇头,再次竖起一根手指头。
“二位都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一斗米十文钱,是一袋米一文钱。”
她拿出分文不少的十三两银子、五十七枚铜板,看了看,把铜板放回了口袋。
“这是十三两银子,我要买一万三千袋米,也就是……十万四千斗米。”
一袋米,八斗。
十万四千斗米,一万四百石。
鲁佳木、孙韬二人同时大怒。
“哼哼,哪里来的狗杂碎!”孙韬露出土匪的本性来,面目狰狞说:“老子看你就是来捣乱的!”
“十三两银子就想买十万斗米?”鲁佳木也哼,“你不如去抢!”
“哦,不不不,抢人粮食,那是连狗都不如的盗贼土匪才会做的事。”
成雪融惶恐得很,几乎要竖三指对天盟誓了。
“爷我乃堂堂正正一个人,绝对不会干那种泯灭良知、愧对天地的事。”
又朝门外大声问:“大伙儿,你们说是不是呀?”
门外乞丐们接着就骂:“是!抢人粮食,叫他们断子绝孙!”
“盗贼土匪,一个个不得好死!”
“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要过刀山、要滚油锅!”
“还有那些跟土匪勾结的人!不管是官是民,都是狗娘儿养的!”
“我呸!你干嘛拿狗去跟他娘比?狗跟你是多大仇恨啊你要这么侮辱狗!”
“就是,他爹他娘他祖宗十八代,统统都是猪狗不如的!”
鲁佳木、孙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极了。
他们知道乞丐们在骂的就是自己,也意识到成雪融带着这帮乞丐过来,根本不是买粮食,而是找茬儿。
孙韬做了个手势。
一时间,好多伙计、家丁从后屋涌了出来,团团围住店里的成雪融、四祭司。
鲁佳木高吼:“来人,将这帮假冒官府的贼人拿下!”
门外,茂州役兵把那近半百数的府兵、乞丐围了起来。
这场面,看着还是鲁佳木、孙韬他们占了上风。
孙韬冷笑,挽着袖子就要来拿成雪融,成雪融喝一声“慢!”四祭司已经围到了她身边。
“你说我假冒官府?哦不不不,假冒官府那可是砍头的大罪,我不敢犯!只不过,元荈府那个姓方的知府当官的觉悟不够高,为了他自己治下的百姓,竟然不管其他地方的流民,我一时看不过,就把他给咔嚓了。”
“……”鲁佳木不禁一愣,然后哼笑,“原来是个冒犯官府的亡命之徒!本官今日就要为民除害,你,还有什么遗言赶紧说!”
“遗言没有,倒是有几句自白,想说了请鲁大人知晓。”
鲁佳木又是一哼。
“你穿着锦衣、穿着官服,人模狗样地却只会做土匪盗贼的勾当,而我们这些穿着粗麻的、穿着布衣的,吃着糠的、咽着菜的,记挂着前线的将士,担心着国家的安危,我们具有高尚的觉悟、伟大的思想,最不屑于与禽兽为伍。”
被暗骂禽兽的鲁佳木脸色铁青。
“因此,我想和你……还有孙老板,讲讲道理。”
“免了。”孙韬打断了,冷笑。
“你以为几句什么家啊、国啊的就能说动老子?前几日那个叫老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和尚已经让老子一刀送去西天成了佛了!”
“哦,那也是孙老板的功德。”成雪融应着;
偏头掩嘴对乌伽什低语,然后慢条斯理地,又转向鲁佳木、孙韬二人。
“爷是粗人,不懂佛理,也不会说什么家啊、国啊的大道理,爷就是来跟你买粮食的,压根儿就不想说动你什么。”
她话一说完,乌伽什手就一扬。
鲁、孙二人吓了一跳,但再看,眼前又什么都没有,闻闻,也没什么味道。
孙韬就指着乌伽什骂:“你这小子,你做了什么?你……”
你后边……没声了。
两人忽然浑身发软,像烂泥一样地往地上瘫了下去。
周围一圈的伙计、家丁见领头的倒了,都围了上来,昂、相、格三位祭司就和乌伽什一起,朝着他们也迅速地撒了什么无色无味的东西。
眨眼间,丰记店铺里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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