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那临示部尚书谓仁宗道:“这梅铭一介布衣,不好生读圣贤之书,以图报效,却妄谈国事,乱揣圣意,按律当严罚之,以儆效尤!”
仁宗听罢,沉思数息,即缓缓而道:“卿之所言虽合常理,然今朝中之事,却不能以常理行之。”
尚书忙俯首道:“微臣愚钝,愿闻陛下圣见。”
仁宗面转凝重之色,谓尚书道:“卿可曾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尚书答道:“秉陛下,微臣虽不才,亦知此言乃出自三国陈琳之《讨贼檄文》,然以臣意度之——陛下即非常之人也!”
仁宗笑道:“卿莫要过誉!”转而正色道:“朕览如今之朝堂:群官恶新守旧,莫不敢言;复看当今之天下:黎民苛捐冗重,却养闲官,又观吾国之四邻:强敌环绕,有似养虎——此则吾朝之非常之刻也!朕亦想‘图危以制变’,何有忠臣‘虑难以立权’?”
某在第四章有言:这临示部长官皆是皇帝左右之亲信,故而这尚书闻仁宗之言,已然明仁宗心中所想——欲施行新政;遂急伏拜于地惶恐道:“微臣敢不尽股肱之力,竭忠报效,继之以死乎?”
仁宗忙道:“卿之忠心,朕从未怀疑,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尚书忽而泣道:“微臣惶恐,身居要职,却不明陛下之所思,死罪!死罪!”
仁宗起身道:“卿先侍先皇,后侍寡人,已历两朝,忠心耿耿;朕亦赖卿之辅佐,铲除奸佞,以肃朝纲,重振吾国之盛;卿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尚书见仁宗离座,又出此言,遂缓缓而起,泪流满面道:“能为陛下尽忠,老臣之幸也——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仁宗观此景,略一点头,谓尚书道:“朕观梅铭之文,复观茂嘉之书,已然知茂嘉为何上此书于朕——乃受梅铭所写文之意也。”
尚书道:“不知陛下对茂国公有何处置?”
仁宗道:“那茂嘉能写此书,已属不易:须知,其祖爵乃是太祖亲封,以荫五世,吾之新政一旦施行,对其家资影响甚大;况其年过花甲,已遭数日牢狱之苦,朕亦不忍再降罪于他,不如赦之。”
尚书忙答道:“陛下圣明,智胜微臣多矣,行此之事真可谓是一举而三得。”
仁宗笑道:“哦?卿可试言之。”
尚书答道:“其一:让朝中群臣知陛下仁义之心;其二:那茂国公得以释放,其必感陛下隆恩,而死命效力矣;其三:朝中旧臣,或左右徘徊,或犹豫不决,见陛下此举,心中必明陛下施行新政之决心,正所谓:‘顺者昌,逆者亡,’其必会权衡利弊,而从陛下之意也。”
仁宗赞道:“卿果知朕之肺腑!”
尚书转而又道:“不知陛下如何处置这梅铭?其现已与其兄:梅钰,羁于刑部大牢之中。”遂将静远、静修之事详说与仁宗。
仁宗笑道:“听你方才之言,以二人答审问之语观之:这梅铭之文才胜于其兄梅钰多矣,故此书信必是梅铭所写;其兄梅钰为减梅铭之罪,故而有此之言,这二人倒也是兄弟情深。”
忽而其又问道:“不知梅铭暗送书信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尚书忙答道:“此事乃是开国伯府士公之子,士炜与刑部有司言之;刑部见是茂国公之事,不敢怠慢,急谴人告知于微臣,微臣不敢专断,故来请陛下定夺。”
仁宗正欲言说,忽有一人:身着黑色黄边紧服,腰佩七尺纹龙玄剑,竟不通报,也不行礼,匆匆而来,于仁宗耳旁低声细语,仁兄连连点头,少顷,即出书房。
那尚书见此之景,已然习以为常,并不过问;仁宗亦不就此景和其言语,只淡然道:“着刑部有司今夜丑时,将茂嘉并梅钰、梅铭,皆赦之;明日早朝宣士炜入殿,先让其立于偏阁之中,再行定夺。”
尚书虽一脸疑惑之色,然亦不问其中缘由,只躬身答道:“微臣遵命”
仁宗笑道:“想必卿心中必有疑惑,朕将缘由说与卿亦是无妨。”
尚书惶恐道:“微臣不敢。”
仁宗道:“卿可细观梅铭与茂嘉所写之书。”即将二人之书命左右递与临示部尚书。
尚书细细览毕,谓仁宗道:“老臣愚钝,只看出那梅铭文中有‘新’与‘新政’之字样,而那茂国公之文,虽称陛下之举,却无此二字。”
仁宗笑道:“卿之所言,一语中的;仅此二字,却值得朕赦免梅铭、梅钰二人。”
尚书不解其意,疑惑不语。
仁宗见此景,缓缓而道:“茂嘉此文,虽赞朕之政举,然却不言何新何旧,颇有圆滑世故之意;再观梅铭此文,其竟署名于其文之上,卿可试想:‘若其不为此之举,刑部亦无据可证——此文乃梅铭所写也,’然其却反其道而行之,为何?”
尚书答道:“臣实不知。”
仁宗语忽转高昂之调,谓尚书道:“盖其以己之所举乃光明正大之举,己之所文乃堂堂正正之文也!况朕方才亦言:‘如今乃非常之刻也!冗官浮事,黎庶惟艰;强邻环绕,边疆不宁;军政不举,德政难修。’当此之时,朝中须有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
其转而语气忽沉,凝重道:“梅铭此举,颇有智慧,亦有勇略:冒险送信于狱中——乃其勇也;敢书其之己名——乃其略也;信中最后之文——乃其智也,文中敢言新政——乃其慧也。此智慧勇略非常之人,朕实不忍再降罪于他。”
那临示尚书,官历两朝,听闻此言,岂不明仁宗之意乎?遂急忙作恍然大悟之状道:“陛下圣言!老臣如梦初醒,如醉方觉!此子真乃非常之人也!想陛下施行新政之初,必需一敢作敢为,敢为敢当之人。”仁宗颔之。
其又缓缓而道:“想那梅铭年未弱冠,身陷缧绁,却不见枉于兄——此乃其悌也;书信于茂公,却署己名——此乃其勇也;文中不攀附茂公却赞陛下之德——此乃其忠也;明陛下新政之利——乃其智也!似此忠勇孝悌智慧之人,臣实难再见之。”
仁宗笑道:“卿之所言,未免过誉,然朝中群臣多徘徊不定,无此勇略之举。”
尚书道:“陛下既欣赏此子,何不金殿赐官,以图其报效?”
仁宗道:“此子年未弱冠,若朕贸然赐官,群臣怎生议论?莫不如让其应科举之试,朕既可观其经纶之才,亦可堵群臣悠悠之口;若其无治世学,朕亦不会用之。”
尚书道:“陛下高见,臣莫能及也!”
话休烦絮,至于此后君臣之言语,某暂且不表。
话分两头。且说洁园巷里,盛仁家中;时天色将晚,华珍泣谓盛仁道:“你个死没良心的!不好生想怎么救钰哥儿、铭哥儿,竟然在家里吃酒!”
盛仁缓缓而道:“珍儿,我懂你心中所害怕的,也知道你所想的,但是,以我现在所能做的,却远远不能到那刑部大牢中,将钰哥儿和铭哥儿救起。”
其忽而起身将华珍揽入怀中,轻抚其发丝,长叹一声道:“这是铭哥儿自己选的路,再怎么难,就看他自己怎么走了,你我二人在此长抒短叹又有何用?莫不如把心放宽,静待结果,与我共饮此杯如何?”
华珍急挣脱而起,既怒且泣道:“这两个孩子端的不是你的儿子!你不要再说这没良心的话,我就想我的孩子都好好的!你不去刑部,我去!”遂急欲起身离去。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马车喧嚣之声,盛仁不及听完华珍之言语,急出门视之,华珍亦随其后——皆以为静远、静修从狱中而回。
诸位看官,你道来者何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茂嘉之女——柳依也。
当日清晨,士炜走后,柳依便托内外关系,左右打听,其父茂嘉狱中之消息——其亦不愿嫁于士炜也!
至晚,下人报道:茂嘉并无消息,且那梅铭与其兄梅钰却双双入狱;柳依见静修为其父之事,竟与其兄共陷于缧绁,心中感慨万千,亦觉甚愧于静修,有感静修之所为,遂唤左右,赍重金,寻至盛仁家中。
其方下马车,便见华珍泪容满面,又见盛仁气喘吁吁之状,忙躬身道:“使两位公子陷于缧绁——柳依之罪也!”
华珍问道:“你是我儿什么人?为何说这些话?”
柳依答道:“某乃静修之挚友,梅铭因吾父之事而身陷狱中,故某方有此言。”
华珍观其容颜,心中本有几分欢喜,然听其如此之言语,心里念道:“女孩子家家,怎生这样说话?这小女孩不觉得累吗?”故而欢喜之情一扫而空,遂谓盛仁道:“官人,你和她说吧,我没这个闲心思。”
盛仁遂笑道:“茂府千金,休要作如此之言,某儿或福或祸,吾家或喜或悲,皆自取之。”
柳依观盛仁之装扮,以为其与华珍相同,皆为市井之徒;然听盛仁之语,心实异之,遂道:“谢梅公抬爱,唤某‘柳依’便可。”
须臾,其面忽转悲戚之色,复又梨花带雨,泣谓盛仁道:“二位公子本与某家无一丝瓜葛,怎奈静修公子性仁和,知家父陷于缧绁之后,心实怜之,遂与柳依共写书信,托左右关系,冒大险送于狱中家父之处;此事不知何故,竟泄露于刑部,二位公子尽皆入狱——此柳依之罪也!虽万死亦莫赎!”
盛仁缓缓而道:“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依姐儿莫要如此悲伤;孰是孰非,孰非孰是:亦不是你我二人所能定夺;惟愿安者自安,善者自善,以待蹇者,以期明日。”
柳依心中一顿,似有所悟,然其终是牵挂:茂嘉与静修囹圄之苦;遂不再深思,谓盛仁道:“梅公此言虽有道理,然柳依之心实难平复,已然混乱。”
未及盛仁言说,其面忽转决绝之色道:“二位公子此事,皆是因柳依而起,亦是柳依托关系送书信于狱中,柳依这就去那刑部,当面陈首——必可减二位公子之刑罚!”
说罢,其吩咐左右将所赍之金,赠予盛仁,却自上马车,面色凝重,扬鞭骤马,竟欲往刑部而去。
正是:
才知书信非祸端,
亦是棋局黑白方。
柳依不明其中事,
孤身一人入虎山。
毕竟柳依此去如何,且听率臣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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