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静修正与柳依交谈之时,一人忽从屏后转出,口出不逊之语,二人大惊,急视之,只见一少年:身长六尺,体态微胖;衣着鲜丽,服饰华美;淡眉杏眼,阔面重颐;举止轻佻,语气张狂。
诸位看官,率臣如此略写或不能详述之,莫急,后人有歌唱曰:
【起】看!这是哪家的富贵儿郎?
【夜郎国】说他体态微胖,他言更显端庄;说他性格乖张,他却语气轻狂;说他双眼略小,他将天下藐观;说他不尊礼制,他道其父达官。
【玉衣覆】上穿苏绣绫罗紫襕衫,下着蜀锦绢绸褐黄裳;内衬杭缎平素纱绫衣,腰配蓝田羊脂白玉卯;行走步步生风,周身如鸣玉环;食必山珍海味,居必梨花桐梁。
【蒲公英】口中常念风雅名颂,心却不明是何名堂,只道美人爱听,我又何必思量?家中金玉遍地,心却小鸡肚肠;胸中实无城府,心却算盘响亮。
【野鸭喙】他母亲常说:“愚!愚!愚!”他笑道:“大智若愚”,他父亲常说:“拙!拙!拙!”他笑道:“大巧若拙!”
柳依眉黛微蹙,恼道:“士公子何如此唐突?且莫忘记这里可是国公府,进门也不通报一声。”
随即微微一鞠,谓静修道:“梅公子,方才定是受惊了吧,这位乃士伯候公子,士炜,字国嘉,因避妾身父讳,后改安国,妾身替其与公子赔罪了。”
且说那士炜乃开国伯府士公之子也,其自小便甚恋柳依之美貌,爱柳依之贤惠,誓以娶其为平生之愿;士府与那茂府亦相交甚厚,祖上多有姻亲来往,按辈而论,士炜乃柳依之表兄也;当日柳依静修回府之后,那士炜便随后而来,左右看门小厮,见是士府之子,想两家平时亦常相走动,故没通报;士炜行至偏厅,忽闻厅内柳依与一生人侃侃而谈,心中奇之,遂于屏后窃听而观之,后见柳依竟泪眼涟涟,大赞静修之诗,心中如何不恼?复见进修身穿葛布,衣着简陋,而却相貌堂堂,声音朗朗,又如何不妒?忽然心中念道只需如此如此便可,遂有前文之景也。
那士炜见柳依如此之说,心中且怒且妒,遂谓柳依道:“表妹,你我两家相交甚厚,为何如此见外?称我一句‘表哥’又如何?况,这位勾栏瓦舍之徒,贫穷无为之辈,表妹你也称‘公子’?又,表妹你光天化日之下,带此男子回府,不惧他人流言蜚语乎?”
其停顿少息,又谓静修道:“你是何人?就你这市井农夫之辈,僧侣助教之徒,也配进堂堂国公之府?也配与我表妹言语?况你方才所言之计策,亦是无用,何必自作聪明,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本一句闲话都不应和你说,只是表妹高看于你,我方才和你言语,你若是知趣,趁早离开!”
柳依闻言,寻思道:“我父陷于牢狱之中,安国父亲亦在京中为官,我若反驳于他,其脸面挂不住,定不会相助于我;想我家如今门庭零落,若士府再不助我,何谈他人?为今之计,唯有不言,看梅公子如何说之。”遂低头沉默不语,但以手抚泪。
若是一般年轻气盛之人听士炜此言,定会勃然大怒,而反驳之;可那静修如何是寻常之人?其沉思数息,不卑不亢,缓缓而道:“公子,某姓梅,名铭,表字静修;某闻韩信起于市槽,樊哙业属屠夫,然此二人皆是世之良将也!吾亦闻,吾太祖皇帝疲惫之时,身无分文,迫居于庙宇陋室之中,听老僧之言,得老僧之资,奋勇而向北,骤起于毫末,折冲宇宙,艰创圣业,遂有如今盛世天下;当今陛下,英明神武,万古莫及,然却不荒废于农,每日亦勤而耕耘于田;敢问公子:陋庙老僧何人也?耕耘农夫何人也?然太祖皇帝却受恩于老僧,当今陛下亦尊于农事;今公子藐四方僧侣助教,蔑天下市井农夫,实乃忘昔日太祖荫封赏赐之恩,觑当今天子勤于农事之举;公子乃王侯之家,世受吾朝隆恩,不思效仿陛下之圣行,反轻视天下市井农夫,僧侣助教,实乃不忠不孝之言也!某窃为公子羞愧之。”
静修这一席话说得全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柳依听罢,偷望静修,心中竟有一丝意动之情;那士炜听之更是惶恐万分,无言以对,沉思良久,强说道:“任你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也难解吾之前所言:‘此词何处能显出是我凰桐妹妹所写?如国公爷看不出是凰桐妹妹所写,又有何用?’”
静修笑道:“此事易耳!某即刻作诗一首,想国公善读诗书,心思缜密,必能解某诗中所言,况那缧绁之中,又有何饱读诗书之人?”
遂提笔而写:
蟾宫木樨香卯月,
人覆薄衣何无眠?
恨心已无二人至,
妻子相望倚堂前。
静修写毕,即与柳依道:“娘子可托左右关系,寻至小生之居所,小生即将此诗与词送入狱中,不牵连国公府一丝一毫也。”遂将其居所之处言与柳依。
柳依是个聪慧之人,细观此诗,已然明白其中之意,心中更叹静修之才也,即起身避座躬身道:“若妾身父亲于狱中身体安和,梅公子之恩,妾身没齿难忘。”
士炜见此之景,大笑道:“此诗何其俗也,诗意平平,平仄不分,亦不工整,虽九岁孩童亦能作之,表妹为何如行如此之礼,道如此之言?”
柳依但笑而不语,士炜见此之景,又道:“吾父与官家近日相谈甚欢,莫不如让吾父于官家前以好言说之,龙颜大悦,突降圣恩,也未可知。”
静修听毕,心里念道:“看来其未明吾诗言外之意,遂如此而说,我却不必理会,看柳依如何答之。”遂目视柳依,亦含笑不语。
那士炜见二人这般神态,心中大怒道:“可恨孺子!竟小觑于我!”正欲以他词说之,忽有一老妇人从屏后转出,其体态雍容,服饰华美,两鬓斑白,扶策而来,未等士炜言说,便正色道:“两位小哥莫须争辩,老身心中已有定夺,现过卯时,天色已晚,不是老身不强留你们,只是老爷在外,俺女流之家,恐他人议论,怕多有不便。”
转而又谓柳依道:“依姐儿,你也恁地不知事,有生人来我家,为何不提前知会老身一下?也省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闲言碎语。”
柳依忙道:“方才儿就想去问母亲大人安,因候府士公子与这位梅公子争论起来,儿一介女流,一时没了主意,便想去找母亲大人前来定夺,顺便省安,谁知母亲大人不辞劳苦,已至此地。”
士炜亦躬身拱手道:“不知舅母前来,未及问安,望请恕罪。”随后便面露笑意,又道:“舅母说的正是这道理:柳依表妹也恁地不顾国公府颜面,竟带一男子回府,就不怕外人议论?如若其是官宦侯爵之后,倒还罢了,可他偏偏穿个破衣陋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柳依表妹在外面找一白面书生哩!”
那老妇人听完大怒道:“炜哥儿,你是花酒吃多了吗?还是被驴踢了脑瓜子!怎生如此胡乱说话!我家依姐儿清清白白,岂能容你这碎嘴乱言?看在父辈的面子上,今个儿我不多说。”
炜哥儿仍欲狡辩,忽闻静修正色而道:“老夫人,小生姓梅,名铭,字静修,方才士公子所言,某窃耻之:只有心术不正之人方有肮脏不堪之想,某和令爱只是因国公之事而一同回府,何有士公子所言之状乎?老夫人思虑周全,现天色已晚,小生我留之不益,方才多有叨扰,万望夫人海涵。”
转而又道:“老夫人,小娘子,在下告辞了。”遂赍诗词,急辞而去。
原来那老妇人正是茂嘉正妻,其于室中,忽听下人言柳依与一男子回府,便匆匆而来,正观方才一幕,便有前文之景也。
话休烦絮,至于之后士炜如何辞别,柳依如何将其与静修相识一事告知于老夫人,某暂且不表。
却说静修至家已是深夜矣,见华珍欹于门前,忙道:“母亲大人,儿今日有事,回来甚晚,还望母亲大人莫要怪罪。”
华珍笑道:“回来就好,我这就去把饭菜热下,你爹爹在里屋等你,你快去吧。”
及至里屋,见梅清,梅钰,问安之话,某暂不提;
静修遂将与柳依相识一事说之,那梅清,梅钰皆是聪慧之人,梅铭之意,两人岂会不知?
静远但笑而言道:“好缘分!好缘分!”
盛仁缓缓而道:“铭哥儿,爹爹只和你说一句话:‘功名利禄,莫要强求,’爹爹和钰哥儿只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别无他求,此事牵扯不小,铭哥儿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静修闻此言,笑道:“父亲兄长,莫要担心,孩儿心中有数。”
忽华珍于外大声道:“你们父子几个只顾说话,还不吃饭吗?”
静远见华珍已将菜饭端至案上,笑道:“铭哥儿快去吃饭,我和爹爹可都是饿着肚子哩!”
盛仁见此之景,长叹一声,心里念道:“铭哥儿志不在此处,亦甚于我年少之时,观其所写之诗词,虽有安抚茂国公心境之意,然却于官家无用,何能使茂国公出于缧绁?朝纲变幻无常,福祸旦夕将至,罢了!罢了!我还是帮他一帮吧,至于其后,便看铭哥儿自己的造化了。”
原来梅清虽于勾栏瓦舍中说书打浑,以补家资,然其是何等聪慧之人?常于台上听某人道:“何人何人落马?又有何人何人高升”之类云云,其见微知著,亦略明朝中大事。
盛仁待静远,静修走出里堂,沉思数息,念道:“只需如此如此,便可使铭哥儿知我之意,而有恩于国公府矣!”
正是:
静修雄辩羞士炜,
柳依芳心谁能夺?
父智终胜子一处,
劬恩不使儿颠簸。
毕竟梅清有何计策,又如何言说,且听率臣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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