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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的时候,尘埃落定,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孝淳帝罚了老三,革职,闭门思过。至于老二,先在府中关两天,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置他,毕竟还有在外征战的大将军,还有贵妃和一众老臣的苦苦哀求……牵涉甚多,孝淳帝还是决定暂缓处理。
贵妃当场哭晕过去,被人抬走了,众臣退去,大殿上立时变得冷清、寂寥。
谁又能体会到一个君王,一个父亲的痛苦和无奈。
皇后款款走向自己的丈夫,仅仅九层丹陛,却宛如登天云梯,她走得艰难、踟蹰。
“陛下。”
皇后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努力压抑住对于他处置李鸾峰的不满,轻声道:
“孩子大了,心也就大了。您不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吗,应当心里有数啊。”
孝淳帝将头埋在臂弯里,沉默不语。
皇后继续说:“本该从重处置的,您却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连罪都不定,您这反而害了他呀。”
帝王抬起头,露出一脸哀愁:“皇后的意思,朕应该把所有的儿子都打杀了才好吧。”
皇后一怔,毫不客气地抽回手,道:“您这是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话了是吧,我是那个意思吗?”
“那你什么意思。”孝淳帝丝毫不退让,“这个时候非往我伤口上撒盐吗?”
皇后气急,不耐道:“好好好,我不同你讲,听不懂人话,你自己待着吧。”
说完“噔噔噔噔”快步走下丹陛,直奔大门而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再恶心一句:“或者陛下还是去看看您那娇滴滴的贵妃吧,亲一亲,抱一抱,儿子就放出来了,哈。”
“皇后……”
孝淳帝想要再说什么,皇后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难过地跌坐在龙椅上,心道,就不能哄哄朕嘛,这天下还能有人比朕更悲催了吗,几个儿子,老五被贬,老二被关,老三革职,剩下俩小猴子还没长大,好容易一个正常点儿的老大,竟还是……断袖……
倏然想起什么,孝淳帝提起衣袍就去追皇后:“皇后,丫丫,等等朕,跟朕说说那断袖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府内静悄悄,大门上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丁抄着家伙事儿严阵以待。
张成儒拖着沉重的步伐垂头丧气地刚一露面就被家丁七手八脚摁在地上,捆了个结结实实:
“走,带走去见老夫人。”
“你们,反了你们,连我也敢绑。”
“大爷,您别叫了,咱们等的就是您,您少挣扎还能少受些罪,一切等见了老夫人再说吧。”
就这样,张成儒被人扔进了清晖堂里头。
一屋子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就连最疼爱他的母亲顾氏此刻也没了好脸色。
“张成儒。”老太太拿拐杖杵得地板咚咚直响,“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不知悔改的东西,竟将脸面丢到了朝堂上去。”
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恐怕下朝之后,不少人“无意”地路过张家,就将早上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张成儒走来这一路已然想明白了,心里也是有些后悔的。
“母亲,儿子知道错了。”
“还有什么用。”老太太气得直捯气儿,“你说你,我竟不知你娶那沈确三年还未曾同房,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阿娘。”张冠华听不下去了,高声道:“母亲应该说重点,大哥欺负大嫂这些年,这个时候竟然倒打一耙,污蔑大嫂嫂同晋王殿下媾和,大哥,你长长脑子,那晋王今年才凯旋归来,他何时认识过大嫂,更别提媾和了,而且,大嫂这些年除了去铺子就是待在家里,供一家老小吃喝,做人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就是,大哥,不是三弟说你。”老三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能被人拿着当枪使,还嫌咱家乱得不够彻底吗。”
“老三,你也别说他。”顾氏看向王佩兰,“你媳妇干的好事,连累得你都降级了,你该回去好好管管你媳妇才是。”
“母亲,媳妇我会管,可是母亲,别怪儿子无状。”老三两手一摊,大有鱼死网破之意,“母亲才是最应该反省自己的人。从小到大母亲最宠爱大哥,什么事都紧着大哥优先,别说大嫂了,就连我们都得靠边站,这才养得大哥是非不分、稀里糊涂。”
“三弟说得对。”从不说话的二爷张成松也终于开口了,“我媳妇做的错事,我来弥补,从前她对大嫂不恭敬,我愿意带她向大嫂道歉,可是母亲,您是不是也应该反省自己,这些年,搓磨大嫂、压榨大嫂最厉害的人就是母亲你,现在我们一家人混到这个局面才知道,那个曾经被我们欺辱的人已经走远了,母亲,再不道歉,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冠华也起身,道:“母亲,我曾经也犯过错,若不是大嫂帮我,让我看到了那李鸾洪的真面目,我这辈子恐怕就完了,那时候母亲你呢,只会责骂我,只有大嫂才是真正救了我的人。母亲,你应该去给大嫂道歉,说不定大嫂心软,还能原谅我们。”
……
话匣子打开,大家七嘴八舌,说张成儒、说顾氏、说自己,这一次,顾氏沉默不语。
她知道自己的错,也知道大家说得对,可是,让她去向沈确道歉,这个事儿,还是有些磨不开脸面。
“母亲,您说句话呀。”
张冠华催促,众人都看着她。
老太太头疼欲裂,不耐道:“都走吧,赶紧走,我要歇着了,其他的明天再说。”
“母亲……”张冠华仍旧不依不饶,顾氏一瞪眼,她也只得不甘心地走了。
顾氏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张成儒,叹了口气吩咐:“把大郎关在他的院子里吧,别再让他同那个周雪莹来往了,旁人若是问起就说病了,只管一日三餐,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等人都走了,顾氏一个人在屋子里思忖来思忖去,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趁夜里没人注意,去找沈确道个歉。
这张老脸,她还是想保住的。
柠香阁里头一阵整齐划一的练功声传来,顾氏站在围墙外不免感慨:也只有沈确是个当家的料子,既能赚银子又会照顾人,如今还能操练功夫,啧啧啧,自己真是老眼昏花,今儿若是她能原谅自己,也不管什么儿子媳妇的了,就算认个女儿,她都愿意。
她这头想得倒是美好,她是愿意的,可是里头那位臭脾气的殿下未必那么好说话。
李鸾嵩刚刚练完功洗完澡,听泽兰说老太太来找他,眉头一皱:“不见,就说我睡了。”
泽兰说:“老太太说听到咱们练功了,还听到大娘子的声音了,推脱不掉。”
李鸾嵩说那也不见,“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
泽兰看了她一眼,关上门,轻声道:“大娘子,奴婢觉得你应该见一见。奴婢听说他们那边的人都后悔了,说不定是来求大娘子的,咱们既然在这府里头过日子,不能总这样泾渭分明吧,您说呢。”
也对也不对。
李鸾嵩坐起身,泽兰的说法他并不认可,但是他想到了沈确。
沈确同张成儒和离是必然的,但是,即便日后要分开,也要在分开之前为她出气,让他们彻底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可以不需要任何道歉、虚名,但是沈确需要,那是她应得的公平。
与其带着怨气老死不相往来地走,不如让人臣服于脚下,这样走得更加光明正大。
“好,见见就见见。”
李鸾嵩穿上衣裳,将老太太让进屋子里。
两厢对坐,恍如隔世。
顾氏这才看到,原来她的院子竟这般狭小,虽说布置得很是讲究,可毕竟那是人家自己花银子置办的,她做婆母的的确汗颜。
“沈确,今日我是来给你道歉的。”顾氏开门见山,低着头道:“过去是我不对,娶你过门的时候就心术不正,这些年欺负你、委屈你,现在才知道你的好,反省自己的过错,我知道都晚了,我不求别的,只求心安,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老糊涂。”
话说得很软,态度也算诚恳,可是,李鸾嵩不想答应。
这番话应该当着沈确的面说才是,这是属于她的道歉。
见他不说话,顾氏又是数落自己,又是骂儿子闺女媳妇的,一通操作下来竟出了汗。
眼见着茶水也喝了两盏了,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李鸾嵩才缓缓道:
“你想让我重新掌家?”
顾氏说对。
李鸾嵩摇头。
顾氏赶忙说:“银子,都用家里的,有多少用多少,不占你便宜。”
李鸾嵩想了想说这样吧,“这三更半夜的你来找我,我若是就这么答应了,多少有点见不得光的意思,我呢,对于张家早就失望透顶了,尤其是张成儒。我是这么想的,马上就要春猎了,这是世家大族都会参加的项目,也是陛下和皇室最看重的活动。”
“我先不掌家,但是大家得听我的指挥,咱们好好练一练争取在春猎的各项比赛上一鸣惊人。我呢,也看看你们到底听不听话,有几分诚意。”
顾氏说好,“能让张家重振旗鼓,你就是要了我这条老命,我都愿意。”
李鸾嵩说你的命我不要,“那就明日开始训练,你去通知他们吧,申时二刻都在院子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