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餐厅。
明亮的吊灯晃得白音难以适应,今天由于夏鸿来作客,所以方姨特意开的亮了些。
“方姨,麻烦关一下吊灯吧?我眼睛不太舒服。”
方姨点头照做,顺便关心了一句“二小姐,要不给你拿个眼药水吧?”
“麻烦方姨了,”白晚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妹妹,“是不是一下子看这么多材料晃得了?”
夏鸿在对面原本很安静,见此状便想帮她盛上一碗鸡汤,
“阿音慢慢适应,倒也不必那么心急,慕白这么多员工,有些事情记得分散下去,及时给自己减负……”
“我知道夏叔。”
她回得心不在焉。
方姨拿来了眼药水,白晚辅助她去滴……她的眼眶内有不少红血丝,加之滴了眼药水,更像是哭过的样子。
她不由得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夏鸿推上刚刚盛的汤,“阿音喝点乌鸡汤吧,这几天辛苦,好好补补。”
刚刚端上来的汤水,闻起来格外鲜美,她舀了一口,若无其事地放在了一边。
太浓了。
她住在这个家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她的口味偏好。
除了他。
但也怪不得方姨,毕竟她从前没讲过,后来又离家多年……
“夏叔,陈菁云还是没有认罪吗?”
白晚不由得问起。
夏鸿叹了口气,表示还没有接到消息,她的脸色立刻又垮了下去。
白音想到了姐姐回归那晚向自己坦白的事——是晚餐的时候因陈翊在场,而无可坦白的事。
白晚说,陈菁云就是当年害死母亲的凶手。
而她当年发现母亲出事后,第一反应本想去报案的,但半路就遇到了阻扰——被绑架了。
那段时间里,白晚每天都在想各种方法逃生,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终于逃出来躲到了一辆小皮卡上,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出去了,结果就遭遇了沿海高架的车祸……
醒来之后,她已经遍体鳞伤,人躺在洛杉矶的疗养院里动弹不得,全身几乎都插满了管子,直到看到夏鸿,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得救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夏鸿冲进来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惊喜和庆幸——
“阿晚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要哭出来,平日里的他总是和自己父亲一样,一丝不苟,深加隐晦,这还是白晚第一次见他如此动容……
“……夏叔?这是怎么回事?”
她彼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会受这样的罪,全是有人刻意为之,陈菁云害死了母亲,却还妄想灭她的口,所以那些绑架自己的人贩子,想让自己消失在海里的肇事者,都是陈菁云的手笔。
为了保住她,白长黎才不得不派夏鸿从中作梗,让她彻底“离世”……
但她不甘心,她记得当时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可是大病未愈的气力实在是支撑不了她喊出更多难听的话——
“为什么?!难道为了公司为了那该死的钱,母亲都是可以牺牲的吗?!”
夏鸿赶紧上前稳住她,医生也连忙给她注射了一管镇定剂,她望着周遭这冷冰冰的机器和白茫茫的被褥、墙面,只觉得心如死灰,连带着她衰竭的器官和四肢,一起失去了知觉。
她恨不得自己真的死在海里。
“阿晚,长黎也是被逼无奈,慕白不仅仅是我和你爸爸的,背后牵涉的东西太多了,只有她背后的丰海银行可以帮我们力挽狂澜……”
“…所以他就默许了?”
“当然不是!你父亲也是当天才知道的,他和你一样……一眼就看出了是谁的手段,但……”他哽咽了两秒,“但你母亲,不能白白牺牲,不是吗?”
夏鸿破天荒地流下了一滴泪,白晚彻底停下了挣扎……
“我爸真的忍心吗?!他那么爱我母亲,他怎么能忍心她去得这么不明不白……”
“他不忍心,但人死不能复生。”
夏鸿见她恢复了镇定,便起身碰了碰她冰凉的手,“阿晚,你的身体状况还未脱离危险,现在你必须振作起来,养好身体,这样……我们才有翻盘的可能。”
听到这两个字,白晚那面如死灰的脸上,忽得闪过一丝讶异——
“什么意思?”
“阿晚,你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
见白晚的脸色垮得难看,夏鸿适时让方姨开了瓶气泡酒,亲自给两姐妹斟上,对着白晚说
“阿晚,你忘了我曾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现在这盘已经翻到九成了,怎么这时候开始急躁了?”
白晚嘴上掇了口酒液,脸上的不悦却依旧未被压下去,“法务那边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跟进?”
“招供是警察的事,我们的法务也插不上话啊,”
白音不咸不淡地接了句,“秋月山的案子、换CEO的事、还有陈年旧案……法务早就忙不过来了吧?”
她毫无波澜地夹着菜,吃得并不香。
夏鸿看出了她兴致不高,煞有介事地点“阿音,你不会还在因没提前通知你姐姐回来的事,对夏叔耿耿于怀吧?”
白音的手里的筷子一顿,菜叶子差点掉回盘中。
她没抬头,默默地就了口米饭咽了下去。
“我知道,六月份安排你回来丰海这事,我做的是有不妥的地方,导致后面你会在丽行的案子里不信任我,甚至还觉得我要拿你当弃子,一次次地把你推向险境,但是阿音,夏叔承诺你的可从来都没有忘,所以你看,秋月山这事一了结,我立刻就来帮你变现了,让你早日和姐姐团聚……”
那是和陈翊从秋月山返回丰海那天,她在地下车库里简短过了一下一路的讯息,其中也包括夏鸿发的那则——
“阿音,明天上午的董事会很重要,你可不要临阵脱逃,不然这几个月的努力可是要付之东流了。”
白音怎会不知晓会发生什么?
从她还在TR实习起,夏鸿就在暗中催促她,但刚开始她并不想入局。
她总觉得夏鸿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值得信赖,尽管当年父亲去世,是他安排她脱离丰海,安顿在首都,她却始终都对他心存芥蒂。
或许是从小失去亲人,让她对所有人都过于防备,她始终找不到自己心中的平衡。
她恨陈菁云吗?这个破坏她家庭的始作俑者。
恨白长黎吗?这个对她不闻不问的傀儡父亲。
自她有记忆开始,身边的人,永远都是在拿她当一把透明的枪。需要的时候,拉她来坐镇,不需要的时候,就当不存在。
是有用是没用,是好还是坏,都凭别人一句话而已。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也不喜欢所有给她这种感觉的人,包括夏鸿。
可是摩天轮案之后,她终于认清了现实,她已经被夏鸿摆了一道,如果继续假装度日,总有一天会陷入被动,她依旧还是会成为四年前那个,等东窗事发之后,只能灰头土脸离开的小丑。
这次,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掌握主动权。
所以摩天轮案一结束,她立刻去找了夏鸿,先是质问他究竟想做什么,又究竟想她做什么,夏鸿却不慌不忙,直言——
“阿音,陈家是时候倒台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们?”
“对,你和你姐姐。”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夏鸿却信誓旦旦地怂恿她,“我会让你们姐妹相聚,不过现在还不行,因为她是我的杀手锏。”
白音嘴上虽答应了他,却对白晚是否真的还活着这事存疑。
但她转念一想,跟他合作也许可以查到一些母亲之死的蛛丝马迹,倒也不失为一种收获,毕竟她不信母亲会自杀的说辞。
不过,她可能是入戏太深了,在秋月山里和陈翊度过那短暂的两天,竟让她差点忘却了回归后,他即将面临的残忍真相。
但她怎么可能忘了呢?正是因为她忘不了,所以她才想陪他两天,她不敢亲吻他,怕她自己会控制不了更多的情绪,可还是欲盖弥彰了。
那则短讯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想,如果明天注定会到来,那至少他们拥有当下。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主动去亲吻了他,与他在无人知晓的地下车库缠绵,哪怕只有几分钟……
她说“你要记得此刻。”
记得此刻,我是爱着你的。
可是今天之后,我不能了。
她没想到,夏鸿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直接让她与白晚相见,这是一个惊喜,也是一个警告。
她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了。
想到这,难以言说的情绪瞬间腾涌了上来,她假装淡定地放下碗筷,对两人说——
“我有点头疼,想去睡会儿。”
说罢便起身要回卧室。
“你再吃点阿音……”
“我吃饱了姐,你和夏叔慢用。”
她推开了餐厅的门,仿佛那句头疼是真的,回卧室的路果真有些晕眩,但明明那杯气泡酒,自己一口都没喝。
陈翊已经离开了白家宅子,就在那天下午,她从公司一回来,方姨就告诉她“少爷中午回来收拾了行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