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溪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与白音的重逢,会是在夏明彻的“引介”之下。
自从上次他听闻自己疑似遇到了白音后,大概消失了一个星期,每天与程灵溪的聊天记录仅限于“我知道了”“有空再聊”“嗯嗯”以及人见人嫌的已读不回…
正当程灵溪心里嘀咕,夏明彻不会是为了白音郁郁寡欢而得了什么心理疾病的时候,昨晚他忽然一个电话过来,那欣喜若狂又急不可耐的语气,可能会令程灵溪这辈子都会羞愧于自己近几天的猜想——
“灵溪!你这周末有空吗我终于找到阿音啦!你果然没有看错!周末我们一起去看她吧地址我待会儿发给你!”
上次夏明彻这么兴奋得不着边际,还是他卖掉了自己高中的毕业作品,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
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有那么一瞬间,程灵溪以为自己耳背了——阿音回来了我没看错
过了几分钟,她点开了夏明彻发的那个地址——离画廊好近,也是在老城区。
下了公交不久,沿着蜿蜒的小路,一步步拐到巷子里。
夏日正午的光线,透过老城区茂密的梧桐,像铜钱一般洒落在地面上,光影间蝉鸣不绝于耳,这样静谧安详的场景,即将在一片预料之内的重逢里,坠入另一番情绪——
“你好阿姨,我找一下203的……白音”
门口的老阿姨吱呀一声打开了公门,一句话没回,示意她自己上楼。
这只是一幢老旧的住宅,连小区都算不上。外表是翻新得有模有样,但内部依旧不服改造,破旧不堪,连门禁都没安装,楼道里即使是像这样的大白天也乌漆嘛黑的……
程灵溪甚至感觉,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去白家宅子的光景,白音现在是怎么甘心屈尊住这么老旧的房子的……
直到她忐忑敲响了203的门,迎面出现的是自己多年未见,但风姿未消的好友——白音。
那一瞬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的面容仿佛没有改变,只是面颊骨骼长开了些,眼神里也多了些独属于岁月的成熟与倦乏,她只穿了身简单的居家便服,乌黑柔顺的黑发半披着,略显随意。
看到程灵溪的那一秒,白音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丝笑意:“灵溪你来了”
程灵溪却忽然语塞——明明已经打了很多腹稿,见面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白音向来比较被动,我一定要主动表达亲密……但话到嘴边,只听到她支支吾吾地一句:
“……我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快进来吧,外面热!”
白音顺手拿过了她手上的啤酒——这是昨天晚上程灵溪回复夏明彻的:“我带点啤酒吧权当是庆祝我们三人重逢!”
她进了门,屋内的场景近乎一览无余——虽然只有一扇窗户,但这间不到四十平的小屋子采光异常得好,没想到这房子看起来老旧,内部也算精装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起来倒也舒适。
大概是刚搬来的缘故,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屋子显得空荡荡的,还未归整的物品未拆封堆在角落里不少。
空间不大的开放式厨房里,夏明彻已提前到达,烟雾缭绕着准备着待会儿的菜肴,看到程灵溪到了,他也冲这边点点头应了句——
“来了”
白音把啤酒放到了小餐台上,看到程灵溪还愣愣地环顾着一周,好整以暇地提醒:
“怎么现在还觉得走错了”
她几乎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好久的梦,乍醒之下,千言万语却忽然间化作了一个笨拙的拥抱——
白音的身形还是很纤瘦,她的发香正若有似无地钻进她的鼻腔里,那是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味道,却让她倍感熟悉——
说来也奇怪,高中时期的二人明明关系那样好,也从来未有过拥抱这样的动作……
“阿音!你到底还当我是好朋友吗!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这次要不是明彻,你还打算躲我们躲多久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两人分开后,程灵溪的脑子和嘴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般,连珠炮般地脱口就是一串追问,听完后的白音,脸上顿时显露出惊讶和窘迫。
“哎呀哎呀,先坐下吃饭,让她慢慢跟你讲!”
夏明彻端上来两盘刚出锅的菜,催促着二人。
“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四处采风时候锻炼出的技能!”
三人围着小餐台坐了下来,空间局促,几乎是手臂碰手臂,筷子碰筷子。
白音赧然:“不好意思哈,我现在资金有限,只能租这么大的房子。”
“没关系,过几天我帮你找个大点的房子,房租的事可以找我爸。”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彻,我不想再麻烦夏叔了,你也不行!”
看着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架势,仿佛确实有不少瞒着自己的行径,程灵溪听着更加不爽了——
“哎哎,我说你们两个在这搞什么加密对话好歹尊重一下我,既然被叫来了,那我是不是有权力要求一下信息共享”
“好灵溪,别生气,”白音说,“我们边吃边聊呗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事。”程灵溪二话不说先来这么一句,“从你跟我们……不对,跟我失联之后,你在大学时候的事情,你跟明彻当年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次回丰海是要常驻吗明彻是怎么找到你说服你的我那天在tr见到的真的就是你吗还有你现在……”
白音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
“灵溪,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她与夏明彻相视一笑,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一边示意灵溪认真夹菜,一边悠悠讲了起来:
“其实你们两个现在所知道的也没有多少出入,明彻先前忽然找到我,确实让我有些意外……”
程灵溪转向他,眼神里‘从实招来’的命令几乎就要溢出眼眶——
“行吧,那我先招,”夏明彻说,“首先呢,那天你在cbd的tr看到的那个女孩,确实就是白音……
原来上次在画廊,夏明彻听到自己那天的见闻,就感到了有什么不对,他这些年来一直怀疑父亲夏鸿瞒着自己,暗自知道些关于白音的事情,所以他当时反应巨大,那天晚饭都没有去,直接从画廊回家“质问”自己的父亲,夏鸿自然不会上来就和盘托出,毕竟想也知道,明彻这些年肯定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了,她现在在tr工作,是不是过两天慕白就要收购的那个公司!”
夏明彻看到父亲脸上一僵,乘胜追击——
“爸,这些年你是不是瞒着我知道阿音的一些事情”
三言两语的激将法,夏鸿竟然真的信了!
在儿子的层层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下,夏鸿终于“招了”……
据说这父子俩的‘心结’,从当年明彻没有去巴黎读书起就结下了,后来白音又因为白家的事离开丰海,夏明彻心里自然不好过了很久,当年没少因为白音的事埋怨自己父亲。
后来大学多少次为了白音逃课去首都,大一大二的成绩一直平平,甚至都萌生了从丰大退学的念头,夏鸿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这么荒废,于是当年才串通白音,算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夏明彻从此不再总逃课了,也正因为白音的再次‘消失’,他虽表面上一蹶不振了一段,但很快就化悲愤为灵感,逐渐开始走向“正道”……
可惜,夏明彻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资质上永远都是才华拉满,事业心为零,才会有现在的画廊‘闲差’,在父亲夏鸿眼里,儿子永远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白音的情况,夏鸿这些年来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怎么着也是略有耳闻了——
对于她的学业和工作,多少都会有所了解,所以自然知道她现在要回丰海工作了,但自己儿子现在刚“老实”下来,他早以为白音这事也算是‘时过境迁’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灵溪的“火眼金睛”,与自己儿子这无意中的‘一唱一和’,打得一手好配合,竟让夏鸿破开尊口,瞒了两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被窃走了
而知晓了真相的夏明彻,这一周更加不会闲着,奈何白音实在是经不住他这突如其来,又势不可挡的“骚扰”,才肯回归现实,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三人的“世纪会晤”……
“你看,明彻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吧”
“这么说来……阿音你以后真的回丰海了吗”
程灵溪依旧感到不可思议,从她今天推开这个门开始,获得的信息就一个比一个悬浮离奇……
她觉得好像已经解释通了,可又感觉自己还是在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目前只能先这样了,”白音的口气略显无奈,“本来以为是出差,结果临时换了差事,就要长期驻扎了……
“起初反抗过,但我刚毕业没经验也没人脉,总归只能受人差遣,只能先这样了。”
“那你……”程灵溪瞥了一眼夏明彻,还是讲了出来,“那你以后岂不是要经常与慕白打交道啊你不会感到膈应吗”
白音只能再次摇了摇头:“起初反抗就是因为这个,有谁愿意看自己的‘对家’当甲方。”
“如果早知道tr会被慕白收购,你会不会就不进这个公司了”
“这件事,只能说是天不遂人愿……我还没毕业就在tr实习了,上课的时候兼职,放假全职,后来邓微看中了我,觉得我还是一个挺能吃苦耐劳的人,就让我在市场部实习,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原本就是做一些市场调研的数据工作,后来tr的资金紧俏,裁掉了很多人,而我当时只是一个连全职都无法做到的实习生,就当我以为自己也离走人不远的时候,微姐居然选择让我去做她的助理,我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那时我还很庆幸,毕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对于这些年的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其实我很感激当初的她……
“后来提到了tr要被收购,在首都的资源都碰壁了,然后就听说,总部可能会找丰海的资本,那时我就感到了不妙……我知道慕白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十拿九稳,微姐又要带着我亲自来丰海面见‘甲方’,我迫于无奈……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程灵溪的眼神随着白音的讲述,不断变换着各种情绪,白音终于还是宽慰着——
“但我现在想开了,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只是一个‘小助理’,上面的事都有上司们顶着。而且,我们的新经理leon人挺活宝的,也很热心,不过唯一的尴尬就是——跟慕白总裁是好朋友。”
“你说陈翊”夏明彻不带好声着插嘴,
白音默默点了点头。
“这么巧别是另有所图吧”夏明彻嗤之以鼻,“那你以后要当心点,工作交集就算了,不要参与任何与他有关的私人活动。”
白音轻轻白了他一眼,略显无奈。
“阿音”程灵溪犹豫着还是开了口——“你真的不计前嫌,啊不是,重归旧好,也不对,就是……都不在乎了”
她本来想用一个贴切的词去替她总结,可话到嘴边哪个词都好像差点意思……
“在不在乎,日子不是都要过下去吗有些事,一味的逃避与责难都只会耗费自己的精力,没有意义,反正我是问心无愧的那个人。”
白音讲得心不由神,程灵溪才知自己提了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原以为离开了白家,离开了丰海,就可以逃脱那个所谓的“牢笼”与“是非”,她可以去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但造化弄人,命运偏偏让她第一个工作就遇到‘对头’做甲方,甚至现在临时被换了岗位,要留在丰海,这以后要是与慕白协作,那岂不就是妥妥的“大型打脸现场”,这‘奇耻大辱’她白音的内心如何能毫无波澜
“说得好,阿音,本来也轮不到我们去逃避,该愧疚的人他自己心里有数。”
夏明彻倒是适时送上了这句阴阳怪气的‘安慰’,但下一秒,他温柔的目光几乎就要溢出水来,语气也柔和起来——
“而且,你既然回来了,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像以前一样,陪着你一起面对。”
此刻空气里竟让程灵溪有种误入情侣约会的感觉,她的心里一半是欣慰一般却是酸楚,而且像一路酸倒了胃里,竟然让她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白音终于回来了,白音终究回来了。
“咳咳…”她轻咳了一声,“你这话说得不够意思,阿音在丰海又不止认识你一个,我也会陪她一起面对的好嘛!”
白音与夏明彻叫她这样,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到此为止”的眼神。
“好了好了,总的来说呢,我们三个算是辗转了一圈,又在丰海团聚了,让我们为命运和友谊干杯!!”
三人举起自己带来的啤酒,夏季最安逸的时刻也莫过于此——踩着正午的阳光,三五好友相聚,冰凉的啤酒浸入脾胃,欢畅的情绪却远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