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手上那点力道,羽箭又并非合手的武器,在狼身上划了一下,甚至连那层黄白色皮毛都没有刺破。而奔腾而来的漠原狼转眼间就已经扑倒了柳滨远,锋利的爪子压在他身上,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渗出血迹来。
被漠原狼压在身上,柳滨远动弹不得,眼前的血盆大口里还滴着腥臭的液体,不知是鲜血还是它自己的口水。
就要死了。这是柳滨远此刻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漠原狼的爪牙划破自己的咽喉和胸腹时的情景。这种情景自己想象起来,真是分外的血腥。他下意识地向抬起头看看萧滢儿,那丫头在这般猛兽面前,简直就是白给。
“嗷呜!”眼看着漠原狼的狼吻就要落下,它突然怒吼一声,向后转身扑去,然后发出低沉的如同痰卡在喉咙里的声音,柳滨远知道这是它进攻的前兆。
他挣扎着坐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瞳孔猛地收缩,喃喃道:“真他妈的见鬼了诶……”
萧滢儿竟然踉踉跄跄地举着一柄钢刀缓缓靠近,却也只能举到与肩部一般高,握刀的姿势也很是蹩脚,小脸挣得通红,似乎是要和漠原狼拼命!只是漠原狼突然转身,她却吓了一跳,停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去。
漠原狼可不知道眼前娇滴滴的小丫头纯粹是白给的存在,看着她举刀的架势,似乎有些忌惮,始终发出那种低沉的声音,却不敢跃起进攻。
这两人不知道的是,漠狼营中的士兵都采用的是类似的兵刃,与萧滢儿手中的钢刀不完相同,却形状相似,漠原狼自然认不清。漠狼营的骑兵,每个人的坐骑都是亲自驯服,而他们的兵刃就像是一个驯兽的开关,已经在漠原狼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在它们的潜意识中,这东西往往与疼痛和伤口联系在一起。哪怕这只漠原狼的骑兵可能早已经葬身狼腹,但它出于本能,仍然会对相似的东西保持警惕,就像耍猴人会用锣钵来控制猴子一样。
萧滢儿也一时愣在了原地,迎着那双猩红的眸子,始终是不敢砍下去。她只得与身紧绷的漠原狼大眼瞪小眼,互相不敢动弹。这场面在柳滨远看来,还有些好笑。
好在有人终究反应了过来。“咻”的一声,一枚羽箭没入了漠原狼的背脊。这么近的距离,柳滨远的箭终于伤到了漠原狼。
“嗷呜!”剧痛彻底激怒了漠原狼,它的面目显得更加狰狞。萧滢儿吓得腿一软,往后退了两步,钢刀也砸在了地上。漠原狼却没有在理会萧滢儿和她的钢刀,转身向柳滨远扑去。
柳滨远已然引弓搭箭,看着眼前的漠原狼迅速地放大。它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柳滨远伸直的拿弓的左手咬去。
“当心啊!”萧滢儿惊呼道。柳滨远却纹丝不动,保持着引弓搭箭的动作。一时之间,整个世界他仿佛只能看见越来越靠近的狼牙,还有弓上羽箭的箭镞放出的淡淡寒光。
还不是时候。他努力镇静地对自己说,努力稳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
漠原狼的狼口几乎已经将柳滨远的左手含住,只要上下两排牙一咬合,柳滨远的左手哪怕是骨头也要被咬得粉碎。
耳边似乎传来了萧滢儿的哭喊声,柳滨远微眯着眼,隐约感到口水滴落在左手上。
就是现在!
柳滨远捏着箭尾的右手陡然松开,弓弦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听不见风声。迅疾的羽箭从漠原狼的口中射入,将它整个身子往后带去。
漠原狼向后滚了丈许,扭着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柳滨远已经浑身冷汗,左手上也被倒退的狼牙勾出一道鲜血淋漓的血痕,他发现自己双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在北境打猎这么多年,除了蛮猿,还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感到后怕!
这东西打不死么!他满脸惊恐地望着这漠原狼,毫不犹豫地又射出一箭。这次他惊慌之下,还是失了准头,箭镞只是射中漠原狼的后腿。
漠原狼又是一声哀嚎,终于耗尽了所有的生机,头颅垂在地上,眼中光芒渐渐消散。
柳滨远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有余悸,身都被冷汗润湿了,如同被浆糊上了一层。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萧滢儿提着裙摆快步走近。柳滨远干脆直接躺了下去,一阵倦意逐渐席卷而来,恍惚间,在视线远处,有一个抱剑的人影,半梦半醒间,逐渐向自己靠近。
……
柳滨远醒转的时候,感到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映入眼帘的却是封剑北那张苍老的脸,淡然的表情里还隐约有一丝戏谑,让柳滨远摸不着头脑。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滢儿怎么样了?”
“那丫头没事,在这守了你半天,被她娘给拖回去休息了。倒是你,要是当时你放箭晚个片刻,左手都要被那畜生咬下半条来,原本我还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些胆量。”封剑北淡然一笑。
柳滨远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那还是封将军看得准啊,当时我也是真的快被吓得屁滚尿流了,只不过运气好罢了。”
“那下次没有这般好运,你又如何?”
“那只得等死呗。”柳滨远耸了耸肩。
“若是那丫头随你一起,你也由她同你一起死了?”
柳滨远被封剑北问得一愣,低头沉吟着。封剑北继续道:“你觉得如果你姐姐在,那头畜生会这么难缠么?”
“封将军还是不死心,要我学剑术吧?”柳滨远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封剑北郑重其事地说:“你将来是要坐上柳家家主之位的,家传剑法怎能不学?手里有剑,才护得住相守之人。”
“这可不像封将军会说的话啊。封将军什么时候会说父亲那番说辞了?”
往事在封剑北眼中渐渐浮现出来,他一时有些失神,眼中有些奇怪的神情一闪而过,柳滨远有些意外,他还从未在封剑北眼中看见过这般神色。而且他还惊讶地发现,封剑北那张老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意。
封剑北回过神来,继续说道:“老夫只是觉得,你该是个握剑之人,而不是个只会引弓打猎的浪荡公子。”
“那好。”柳滨远果断的声音响起,反倒是令封剑北有些意外。“那滨远就麻烦封将军多操劳了。”
封剑北看着柳滨远脸上坚定的微笑,说道:“要做我徒弟,规矩可多。你想好了?”
这问题反而把柳滨远问愣了,他挠了挠头,问:“徒弟?”
封剑北一生执剑,声名传于隆元十一州之地,只是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儿却从未收徒。他在北境由于也算柳家的亲戚,于是有时会给柳家弟子指教个一两招,也受柳岳雷所托教过柳滨远一些日子,只不过并不长久。据说当年柳家上下没人敢违背柳岳雷的意思传授柳清雪剑术,不过封剑北自然是个例外,因此柳清雪特意想要拜他为师,也被他一口拒绝。
柳滨远听见封剑北要自己学剑,以为他只是为了向柳岳雷交差,也只随意指点两招,没想到这老头动起了收徒弟的心思。
是自己的资质好得让他心动了?柳滨远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看着封剑北脸上认真的神情,似乎不像开玩笑,他还等待着柳滨远的答复。
柳滨远于是痴痴地笑道:“那敢情好啊,封将军的规矩自然都有其道理。”
封剑北在床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注视着柳滨远含着笑意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学剑的规矩先不说,我要你学成之后,出去挑战并打败三个人。”
“哦?”柳滨远顿时来了兴趣,右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收徒弟之前还要立一个投名状,这师父还真的难拜。
“第一个人或许不等你学成就已经驾鹤西去了,为了保险,我还是告诉你好了。”
“哦。”柳滨远心说这老头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第一人就是当今皇帝,叶暮山。”封剑北面无表情地说,就像随意闲谈一般,说出一个令柳滨远十分惊讶的名字。
“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老人家和皇帝陛下也有恩怨?”
封剑北不理会他,继续道:“第二人,是皇宫内禁军统领,穆长笙。”
“既然是禁军统领,在皇城被破的时候,他不就应该殉职了?”柳滨远满头雾水,完不知道这几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容易死掉。若他真死了,也算你捡个便宜。接下来是第三个人。”
柳滨远侧着脑袋将耳朵贴近,显然颇为好奇这个名字。
“段心南。”
柳滨远依旧侧着脑袋,如同没听见一般。半晌之后,他才如同不可置信一般,重复道:“段心南?您老人家说段心南?”
还不待柳滨远继续发问,封剑北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既然你答应了,你就好好养伤吧,伤好之后,就开始学‘风扬雪霁’。”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我还没答应呢!”柳滨远喊道。
封剑北恍若未闻,自顾自迈步走了出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只留柳滨远独自喃喃道:“段心南应该和这老头儿差不多年纪吧,等我学成,怕是老也老死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打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