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的生活一向是大不易的,南来北往的豪客,各家诸侯的使节,以及各家豪阀公卿的挥金如土和底层老百姓的关系不大,市井之间的黎民百姓还是要挣扎着在这个天下首善之城讨生活。
谷市的街头上,一个老人盘膝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兜售着自己的商品。
老人的身前抱着一把古朴的青铜剑,这就是他的商品,而且是只租不卖,而他的一身本事也是自己出租的商品之一。
换言之,他是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打手。
两鬓斑白的老人是个老游侠儿了,年轻时候也闯荡四方诸国,到了花甲之年也没有闲着,这些年来一直是干的替市井之人人“消灾”的勾当。
老头子虽然老迈,但身手不差,当年也是走的武道的修行路子,可惜终究没有突破内外合一的关卡,到了暮年就一日不如一日,早已经不付当年的强势。
武道修行就是这样,如果五十岁之前不能把自身五脏六腑与筋骨皮肉修炼至一体,那最终难逃天人五衰。
日头渐起,一个身影走到了老人的身前,老游侠以为是来询价的客人,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是一位奇特的男子。
男子很高,二十岁左右,素衣无冠,身上没有一般年轻人的锐气,却也没有自己这般的垂老暮气,面容不算英俊但却自有一股脱俗的气质,加之那鹤立鸡群的身姿,到也算得上气宇轩昂。
“客人是要租剑?”老游侠试探的问道,他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来路,但却也没有放在心上,中京这片地面上,少不得奇人异士。
“不能买吗?”年轻人反问道:“一万钱,我想要买下你的古剑。”
“不是钱的问题。”老人歉意道:“客人怕是有所不知吧,我做的买卖名义上叫“租剑”,所以我其实是个打手而不是铸剑师,所以只租不买,这是原则,客人若是要寻一把兵刃可以去兵市十一坊,一万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能买上好的兵刃了。”
“可惜了。”年轻人摇摇头。
老游侠似乎对年轻人起了丝兴趣,真诚的说道:“没什么可惜,小后生如果真的想要这把剑也行,但我需要一把剑作为吃饭的家伙,如果你在今天街市收市之前为我寻到一把兵器,我就把这把剑送你如何。”
年轻人打趣道:“我给您一万钱,您去寻一把兵刃不是更加方便?”
老游侠大笑道:“荆楚游侠儿,赊剑不卖剑,老祖宗的规矩。”
“有意思。”年轻人说道:“我叫姬弘,今天收市之前我必定为您寻来一把兵刃。”
这一下,老游侠倒有些嘀咕了,姓姬?这可是天子国姓?难道是某个姬姓诸侯的远支?
年轻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里。
就在他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一个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姬弘,速到我这里来!”
……
离衡学宫内部有一处禁林,说是林,实际上只有一棵巨大的惊人的榕树独木成林,一下子就占去了整个学宫后山的小半片地盘。
而禁林之所以得名,只因为大虞眼下真正的擎天之柱,离衡学宫背后真正的主事之人,白豫氏一直以来都在此地隐修。
如果说离衡学宫是大虞的中心,那么这里就是离衡学宫的中心所在。
而在禁林的最深处,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走入其中,似乎一点也没有把禁林前“来者止步”的石碑放在心里。
一身素衣的姬弘就这样缓缓深入禁林,朝着禁林的最中心而去。这里是白豫氏的隐修之地,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护卫,要知道这位一百多岁的老人修为已经是到了一个骇人的程度,自己不过是在闹市之中念出自己的名字,居然就立刻被这位老人察觉。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姬弘便走到了大榕木的本体之下,而在这巨大榕木本体之下等待他的则是一位盘膝而坐的老人。
老人发须皆白,面容上看已经年过花甲,但身躯却异常高大强健,一身宽大的长袍也难以掩盖老人如同铜铸一般的体魄,如果说姬弘高大清瘦的身形颇有几分风仙道骨的话,那么这位老人的则如同一座高耸山峰一般。
原本闭目养气的白豫氏睁开眼睛望着姬弘,随后突然皱眉道:“你受伤了?谁干的?”
姬弘先是行了一礼,随后也盘膝坐到白豫氏的身前,开口道:“大尊,我便是为此而来。”
“你说。”
姬弘首先说道:“一个月前,巴南境内的圣山突现异像,天降惊世雷霆。”
“有这回事?”
姬弘点点头,“我封锁了消息,整个南陈的信息渠道都被我断了,但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这件事必然很快就会天下皆知。”
“随后不到一日的时间里,大卜师突然要国君把全部兵力南下防御,大卜师有言:天变,天变,随即暴毙。”姬弘继续说道:“国君不敢怠慢,立刻命令南陈集结兵马南下,而后由我亲自坐镇关隘。”
“而就在三日之前,一名神秘人闯关而来,先败白流,后与我交锋,最终与我一场血战后而去。”
最后,姬弘缓缓说道:“神秘人说过,他要往中京而去。”
榕林之内,一片沉寂。
“能伤到你?但你却留不下他?”白豫氏突然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之中随后划出一道光痕,而光痕就如同有实质一般,在空气中凝而不散。
“神秘人很强,尤其是肉身之躯,简直如同万年灵龟的龟板一般。”姬弘拱手道:“学生擅长攻杀之术,以杀力冠绝天下,所以打下了先手无敌的名号,但这一次却……是学生无能。”
姬弘沉默了片刻,随后犹犹豫豫的吐出一句话:“这个人……会不会来自巴南以西?”
“如果真的是来自那座巴南以西的大圣山,又如何?”
姬弘面色坚毅的看着白豫氏说道:“学生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再探巴南圣山!”
白豫氏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光痕,随后轻轻抬起手指在光痕上点出几个点,随后各自在光点下写十几个字。
而白豫氏所写的,则是大虞的年月,从大虞历的九百二十年一直到今年,断断续续的好几处。
这时,姬弘才看出白豫氏是在以光痕为时间轴记录年月。
“大虞九百一十六年,阴阳家绝代大宗师为大虞国运卜算,当天异像横生,中京众人皆恐,数年之后阴阳家宗师无端暴猝。”
“大虞九百二十六年,至今没有占星师敢于提起的恶星自北而来。同一年,从西秦到东泰,从中原到荆楚,要么异像丛生,要么天灾连连。”
“大虞九百三十二年,东泰国君秋猎,遭遇隐狴袭杀。同一日,恶星再一次重现。”
“大虞九百三十二年,司命之神陨落,原因至今未知。”
“大虞九百三十二年,诸国联军兵败西秦,大虞天子失一目而归。”
白豫氏一边在光痕书写,一边平静的说着。
姬弘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默不作声,从大虞九百十一六年以来,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一些预料,要变天了。
“而今年,先是百年不遇的异像,后又是“远道而来”的神秘强者。”白豫氏轻微叹息道:“难怪当初阴阳衍告诉我,这会是一个乱世啊。”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打算让我出手,和你一起再探巴南圣山?”白豫氏摇摇头,“乱世的序幕拉开之前,我不能离开离衡学宫,哪怕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以学生一人之力,断然无法翻越巴南圣山,此事必须要大尊相助啊。”姬弘坚定的道:“大尊,您该下决断了,如果真的到了乱世的那一步,只有您能力挽狂澜,巴南圣山的变化,突然出现的神秘强者,这都说明了我们当初的思路是对的,天下安危在于大尊的决断啊。”
“没有什么决断不决断的,当真正的乱世来临之时,你我也不过会是洪流之中被裹挟的个体而已。”白豫氏摆了摆手,打断了姬弘的话。
“以您的伟力,难道也会被世间裹挟?”
“当然会,我终究还是姬氏的子弟啊。”白豫氏挥手,打散了光痕。
“每个人在世间走一遭,都会留下牵扯,当初老师让我去掉姬姓子弟的身份,被我拒绝了,百余年后,这个身份最终还是成为我的枷锁。”白豫氏感叹道:“如今天子也好,姬氏六国也好,没有一个人可以扛起曾经帝舜的荣光,也抗不住将来的乱世。”
就在这时,一只灵雀携带一页白帛突然从林外飞来,落入了白豫氏的手中。
白色布帛之上只有一个消息,但却足以让诸侯震动。
隐狴惠君重返死人城!
“乱世啊。”白豫氏叹息道,轻轻的将白帛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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