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的一家乐筑里,三个年轻人坐在价位最高的主案上,大声的招呼着乐筑的侍者把酒菜给他们端上来,眼下西市出了这一摊子事情,附近的乐筑都没有什么客人,整个乐筑内空空荡荡的,倒像是被他们三个包了场子一样。
四周的乐师和舞姬都有些尴尬的看着这个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都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像是离衡学宫学子喜欢的衣袍,上面铺满了灰尘汗水,看起来倒是脏得很,不像是能来这种高级地方享受的人,如果是一般人也就打发走了,但为首的年轻公子一出手就是丢出五万钱来,这可是是他们这个乐筑一个月都挣不到的钱。
主案上,秦狰他们也没有分什么主位客位,三个人已经饥肠辘辘的年轻人如同风卷残云般的扫荡着眼前的食物。馕饼、生炙、鱼鲜、羊羹……一道道菜肴就这样消失在了三个人的胃里。
不得不说,今天一天的折腾下来,三个人是真的饿了。
“你吃相好可怕。”姜昭生撕着一块牛筋肉,对着正在端起一盆羊羹的秦狰说道。
秦狰像是喝水一样一口气把三人份的羊羹连汤带肉灌进了胃里,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对着还在撕嚼着牛筋肉的姜昭吐槽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切,你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卜鬼毕竟是女孩子,算是他们三个之中吃相最好看的一个人了,就是她的簪子丢了,眼下一头青丝披散肩头,倒有几分山鬼狐女的感觉了。
姜昭死活咬不动后,终于放弃了和牛筋肉的斗争,“你懂什么,这里的厨子简直该打板子,牛筋肉火候不够,羊羹膻味没有除净,跟我家的厨子比起来差远了。”
“酒哪?那边那位……姐姐?麻烦给我们这上两封好酒。”一口气恰了个浑饱,秦狰满意的拍了拍肚皮,却突然想起他们三个约好的是来喝酒的,赶忙招呼起跪在主案旁,等着伺候的侍女。
虽然喊了一声姐姐,但秦狰其实也分不清眼前的侍女年纪几何,那张略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比十四五岁的姜昭还小,但那身侍女服……嗯,委实有些暴露了,大开的胸口春光,透白丝绸缝出的裙裤,以及女子在外的玉足,这些颇有风情的装扮一时让他有些摸不清眼前侍女的年纪。
“敢问……客人有什么吩咐。”侍女走到主案边上,慌忙的跪了下去,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无他,她是真的有些害怕,眼前的三个客人实在是太过诡异了,那个身高高大的年轻人看人的眼睛就像一头野兽一样,吃饭的样子更像,看着就相当凶残,而那个比这条街上最红的艳姬还要美丽的女孩却披头散发的像个女鬼,还一身男装打扮,唯一正常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孩子,看起来也就和她一般大,但关键是……哪有两个男人带着姑娘来这种地方吃饭的啊?
“你紧张什么啊?给我们搬两封酒来啊。”秦狰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小丫头,心想这姐姐咋就哆哆嗦嗦的紧张起来了啊。
被吓的话都有些说不清楚的侍女环顾一周,便对着那位看起来最正常的俊俏公子问道:“几位客人要喝酒的话,需要有人来陪吗?”
陪?
姜昭和秦狰大眼瞪小眼,心说喝酒还要让人陪吗?难不成还要教我们这么喝酒?
等一下!姜昭看了一眼女孩那身过于暴露的服饰,又抬起头看了看这乐筑的布局装潢,突然发觉问题出在哪里了。
乐筑内最大的舞台上,十余根柱子上绘饰着狐女夜奔的故事图,美艳的狐女骑着白色的水牛和情郎幽会夜奔,妖艳的与轻纱辉映,那种隐晦但却又毫不掩饰的艳丽感透过色彩传入观者的眼中,而在天顶之上,是一副巨大的绕娥出浴图,女神在众多女官的服侍下从湖中轻步踏出,那种同时结合端庄与女色的感让姜昭不由得口舌干燥。
姜昭连忙问那个侍女,“你们这里是乐筑吧?”
“这里当然是乐筑。”侍女怯生生的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但不是雅乐筑。”
听到这句不是雅乐筑,姜昭立马就懂了。他刚刚想对秦狰卜鬼说些什么,但看见侍女还在面前,就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先下去搬酒。
女孩走后,他立刻对着卜鬼和秦狰说道:“完蛋了,这里不是乐筑,是娼馆,我说他们的厨子为什么差点意思,感情这地方压根就不是靠美食当招牌的。”
“娼馆……”卜鬼惊的铜勺都掉到了地下,随即大怒的扯上姜昭和秦狰的耳朵,“你们两个混蛋啊!带路带到什么地方来了,我一个女孩跟着两个男人来娼馆混,传出去了我还混不混了!?”
“卜姐……姐你轻点,我可没有秦狰的好身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秦狰知,咱们三个都不不传出去不就行了。”姜昭哭丧着脸,“再说了,这个地方不是卜姐姐您挑的吗?”
卜鬼气势顿时一衰,好像确实是诶,当时她看见这个名叫狐玉居的地方,觉得就这家阁楼最是气派,拉着两个人就往里面走。
“那我也不管!”卜鬼手狠狠一拧,这下连秦狰都有些吃痛了,心说大姐你是真的一点理也不讲啊。
就在众人打闹的时候,两封美酒被搬了上来,那个侍女凑上前来,小声问道:“客人您要的酒水已经上了,还有别的吩咐吗?”
卜鬼气不过,开口道:“让你们最好的乐师和舞姬来,姐要点曲,点最贵的那种。”
说完,她还豪气冲天的指了指一旁的秦狰和姜昭,“他们两个来结账!”
秦狰脸色大惊,而姜昭忍不住上去拦着这个不要命的祖宗,他慌忙凑到卜鬼耳边,小声耳语道:“姐,我的亲姐啊,求您不要闹了啊,咱们够丢人的了,这里不是雅乐筑,他们的歌舞都是那种不穿衣服的啊。改天,改天我一定请姐姐你。”
“哼╯╰”卜鬼头一撇,算是默认了姜昭的说法,毕竟她也不想看一群舞姬不穿衣服在她面前搔首弄姿。
“来,喝酒喝酒。”见卜鬼终于冷静下来,秦狰连忙开了酒,给两人的酒爵里倒满,然后自己抱起余下的酒喝了起来。
姜昭看着酒爵里的清澈液体,小小的啜了一口,只觉得一股辛辣气从嘴一直贯通鼻腔,他看了一眼豪饮的秦狰,不由的想到他的胃是不是个无底洞。
“酒足饭饱,这才是生活啊。”秦狰满意的拍了拍酒封,酒气上头,他白天的那股怨气和杀气也泄了不少,开始侃侃而谈起来,“好日子啊,以前在三千户的时候,我过得就是这种日子,白天就跟着国君的骑兵去砍戎人,晚上就坐在戎人的脑袋上,烧着戎人的营帐,烤着戎人的牛羊,那才是好日子啊。”
姜昭脸一黑,你这也叫好日子?合着你心里的好日子就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啊?
“嘻嘻,西秦蛮子就是西秦蛮子,开口闭口就是杀人。”卜鬼一杯酒下肚,脸色染出一丝红晕,调笑道:“你这样叫好日子啊?要我说,好日子不应该是父母双全,阖家团圆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大概是喝多的缘故,秦狰突然文绉绉了起来。
“你还知道这句话啊?”
“正好最近看的书里面有写。”
三个人就这样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也不知道三个出身各异,来自天南地北的年轻人那里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
他们一会痛饮举杯,然后毫无风度的咒骂着临江商会的那群黑心商人,一会又放下酒爵,为死去的山神与百姓默哀。
他们还年轻,年轻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在这个夜晚尽情的挥洒青春,他们未来会成为将军、君主、大学士,会为了某些责任、义务、荣誉而忙的焦头烂额,工于心计。但起码现在他们还只是未来的将军、未来的君主、未来的大学士,所以他们可以把一切抛到脑后,纵情而歌。
随着喝高了的姜昭大手一拍,大声的喊着要歌舞助兴,秦狰也跟着大喝一声“我来!”
秦狰让侍者为他拿来一把西戎马琴,然后脱去外衣,上身站在主案前,信手拉起了一曲悠扬的边塞之曲,而随着他的手指弹奏的速度加快,曲风从悠扬开始变得豪迈。
姜昭吃惊,大概是遗传父亲的缘故,他也精通音律鼓乐,自然听得出秦狰的这一手西戎马琴的技艺超群,他万万想不到秦狰粗犷的外表下却也有这样文艺的一面。
姜昭也来了兴致,他把几个酒爵摆在自己面前,拿起铜勺,随手拉过那名侍女,两个人分别敲击着铜爵,顺着秦狰的曲风为他伴奏。而卜鬼也不甘示弱,她一把扫去主案上的酒水菜肴,然后脱去鞋袜,赤脚踩上木案,随曲而舞。
卜鬼披散着头发,像是月下而歌的女狐,又像是天神的舞姬,她踩着和秦狰姜昭相同的鼓点,随性的舞动着自己美好的身形。天顶上的灯笼散发的微光照射着三个年轻的身影上,打下倒错的影子,诉说着他们的狂放不羁。
哪怕明天就要踏上征程,但起码这一夜,他们依旧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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