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路,最为艰难。
钟生带着大包小包,还有一头牲口,做没本买卖的强盗,都把他当成肥羊。
匪去军来,若是遇到当兵的,甭管唐军夏军,都要拉壮丁、征骡马。
钟生一口古剑,杀的不厌其烦,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
一问才知道,恶少年口中的老疯子,早就死了几十年。
所谓‘弥勒降生、天下太平’,也早已无人知晓。
“附近泉水旁,有个和尚隐居,不受供奉、也不化缘,性情古怪。”
也不是全无收获,某个当地乡民如此说道。
路途逐渐崎岖,地上乱石嶙峋,夹杂着乱糟糟野草。
空中弥漫清新水汽,耳边听到潺潺泉水的流淌声。
小毛驴几次三番,举起娇气的蹄子,表示抗议。
抗议无效,继续赶路。
大半天后,钟生站在一处积水潭,望着涌水的泉眼,喉头动了几下。
这泉水看起来清澈甘甜,令人忍不住要痛饮一番。
但是,他记得此行目的,强忍住冲动。
环视四周,也没什么和尚啊,再看地面,脚印也不太多。
此地泉水虽好,但路不好走,乡民们取水,肯定舍难就易,不来此处。
“猴子,你去附近找找。”
猿猴猛地窜到地上,一溜烟消失在视线中。
钟生也迈开脚步,围绕泉眼四周,查看有无活人的足迹。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周围笼罩在夜色中。
积水潭倒映天上月,随着水波荡漾,偶尔掠过一两只水虫。
草丛窸窸窣窣,陡然分开,猴子拉着一人衣襟,姗姗来迟。
“呃!”
钟生抬头看去,来者是個白袍和尚,模样俊秀,神情有些疑惑。
猴子朝钟生比划,表示我把人给你找回来了。
白袍和尚出现时,背对着夜空,一轮微缺明月正悬在头顶。
钟生微微一愣,随即问道,“和尚,听过弥勒寺么?”
白袍和尚摇摇头,“世间并无弥勒寺,郎君怕是要失望了。”
随即,他又反问道,“郎君信佛吗?”
“不信。”
钟生果断回答,又问道,“可曾听闻黑弥勒的事情?”
既然对方是佛门中人,应当知道些内情。
若是寻常和尚,钟生也不会浪费时间。
实在是他看白袍和尚气度不凡,比悯和尚还更胜几分,必然大有来历。
“黑弥勒是虚妄之物,世间只有弥勒佛。”
白袍和尚双手合十,“不瞒郎君,贫僧正是弥勒信徒。”
钟生也一听,周身汗毛竖起,下意识握住剑柄。
这还得了,自己中计了,主动闯入对方老巢。
眼前和尚好眉好眼,气度翩然,没想到居然是黑秃。
“看你对弥勒信仰一无所知,贫僧为你讲解清楚。”
“弥勒佛,广为人知的来历,是继承我佛释迦摩尼,成为未来佛。”
“过去现在未来,是为纵三世佛,区别于横三世佛。”
“横三世佛,又分为西方三圣、华严三圣、东方三圣……”
钟生听得差点睡着了,谁要听你说这个,我想知道的是黑弥勒。
“可以,先讲到这里,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外面都传黑弥勒。”
白袍和尚再次纠正,“黑弥勒这个说法,本身就是不正确。”
“愿闻其详。”
“佛教东渡,在中原落地生根,期间和许多不同教派文化交流,一度受到影响。”
“你可听过火祆教?”
钟生回道,“听过,长安很是流行,但乡下并不多见。”
“火袄教,崇尚光暗对立,追求生命的美好,并坚决与黑暗斗争。”
“起初,佛教与之交流时,发现这一教派确有可取之处。”
“后来才发现,这是一场阴谋。”
“火袄教意图鸠占鹊巢,谋夺佛教的巨大基业,以光暗教义污染了许多教徒。”
“一场动荡过后,佛教与之决裂,但隐患已埋下。”
“从南北朝开始,佛门有一群僧人,自称暗传浮屠,要以杀戮为佛门开辟全新天地。”
“他们将不同意见的僧人,称作明传,有别于暗传”
钟生听到这里,脱口而出,“这就是暗传浮屠和明传僧人的由来。”
“不错。”
白袍和尚摇头,“都是一厢情愿,那些误入歧途的僧人,曲解佛门经义,意图建立地上佛国。”
“他们行事偏激,比外道更极端,杀戮破坏、阴谋颠覆,举世皆弃。”
“偏偏,又打着佛门招牌,让世人多有误解”
白袍和尚说到这里,郑重说道,“佛门,并无明传暗传的划分,还请郎君记住了。”
钟生耸耸肩,随你怎么说,黑弥勒和弥勒使者,却是真实存在。
他算是听明白了,眼前的白袍和尚,立场倾向于明传。
他以禅定心境,感应对方的气息,又如朗月清风,不沾尘埃,绝无半点邪恶。
可以确定,对方和黑弥勒,绝无半点关联。
“和尚,我任你如何说道,我却真切见过黑弥勒,和他做过几场。”
“亲眼所见,却不是假的。”
白袍和尚听闻大惊,一把抓住钟生手腕。
钟生低头茫然,怎么回事,自己没能躲开,这速度也太快了。
“你亲身面对过黑弥勒,为何不曾遭受污染?”
白袍和尚比他更吃惊,“你可知道,信徒们口口相传的黑弥勒,便是污染扭曲的信仰所化。”
“可能因为我厉害,连续三次把黑弥勒打跑。”
白袍和尚来了兴趣,招呼钟生于积水潭旁坐下,用树叶卷成杯子,为他接了一杯泉水。
“慢慢说,你是怎么遇到弥勒嗯,弥勒使者,还有黑弥勒的。”
钟生便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如实道来。
月色皎然,泉水流淌,安静极了。
小毛驴和猿猴已撑不住,趴在石头旁,相互依靠着睡着了。
“我一路找到这里,便是为了找到黑弥勒,彻底断绝后患。”
白袍和尚听罢,满眼都是震惊,“你,你,你,真是好大胆子。”
“黑弥勒,是邪念所化的恶信仰,杀不死、灭不绝。”
“你能在他手下逃生三次,便已足够自豪,还想着主动找上去?”
钟生不以为意笑道,“须得彻底断绝隐患,我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