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崔鹏博。”
“年龄?”
“20。”
“为什么杀你爸?”
“没,没想杀他。他,他是我爸,我,我怎么可,可能杀他嘛。”
崔鹏博两百多斤的人挤在椅子里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混着鼻水,脸上黏糊糊的一片,眼睛又红又肿,就像是黏在肉饼上的圣女果。郭立铭扔了一卷纸给他,很快就被用光了。
“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杀你爸?”
根据杨姐提供的线索,崔鹏博一家应该是逃到了宁安市的郑丽娟家里。也多亏了崔鹏博逃窜到了宁安市,钟子期才能名正言顺地在禹宁市的同事来沟通前,派人去抓捕。
郭立铭带着人找过去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在桌子上大快朵颐,桌上的鱼、鸭、猪肉丰盛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在过节。崔鹏博手里正抱着一个和他脸一边大的猪肘子啃着,脸上、手上全是油。看到郭立铭的时候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真没杀!呜呜……我怎么敢杀人,而且,而且还是我爸。”
“那你跑什么?”
“我没,没跑。是我姨姥,姥叫我过来玩,玩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是吗?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你姨姥姥是什么时候叫你过来玩的,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爸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你爸是什么状态。”
“我,我想想。”
“这还用想吗?就今天发生的事。”
崔鹏博用肥硕的右手卷起郭立铭丢给他的新一卷纸,在手上缠了两圈然后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就团城一团扔到一边。一卷纸又被他用了一大半,但他的眼泪好像总也流不完。
“我,我姨姥姥是半个月前,也就是6月末的时候给,给我打的电话,叫我们过去玩。那,那个什么,我不是因为倒霉被人坑,坑了,进去待,待了几天吗。”
崔鹏博说着说着也不哭了,说话也变得利索起来。
“然后我姨姥姥就心疼我,想让我过来玩玩,散散心,再叫我表哥给我安排个工作啥的。但是那啥,死老头子……不是,我爸他死活不让我出门,就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然后不知道怎么了,他昨天突然同意了,我们就想着那就坐今天的第一趟车过来。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你们突然闯进来,还说什么我杀了我爸?怎么可能嘛,我怎么可能杀他嘛,把他杀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崔鹏博撑开红肿的眼皮看向郭立铭。但在碰到郭立铭瞪过来双眼,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整个人又缩进那张椅子里。只可惜椅子太小,崔鹏博又太大。
“好处?”
“对啊,你们锁定嫌疑人不都是先从作案动机来的吗?就是这个人死了,谁的利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啊。要我说,杀他的肯定是那个王老癞。就村头满脸癞子那个。他一直在追我妈,三天两头就往我家里跑,结果我爸来了,他就生气了,就把我爸杀了,以为我妈就能跟他了。对,就是这样!”
说着这些的崔鹏博和刚才判若两人,脸上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就好像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人是另一个人一样,只是那双眼睛还红彤彤的肿着。
“既然是你姨姥姥邀请你们去玩,为什么不带上你爸一块去?”
“是他自己不想去的,说是地里头活多,干不完秋天就没菜吃了。我就搞不明白,他干嘛要回来啊,还一点钱都没带回来。他不回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嘛。之前的活干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咋想的。”
“你知道你爸干什么活吗?”
“咋不知道,就是在一个岛上捞海鲜嘛。成天吃香的喝辣的,龙虾鲍鱼免费吃,净享福了。那工资还挺高。哥,你说,哪个傻子会辞了那么好的工作啊。都快50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
说着这些话的崔鹏博,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一大串抱怨的话没完没了的从那张嘴里冒出来,还越说越气愤。到后来像是语言已经无法充分地表达他的愤怒,两条胳膊灵活地在空中飞舞,叫人一时间完全忽略了他的体重。
“哥,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他可是一天都没养过我。我妈说,在我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他就跑出国享福,一分钱都没往家里寄,都是我妈和我姥姥辛辛苦苦把我养大的。我妈说他肯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所以才会不管我们的死活。还有,你能想象吗?他竟然有脸回来找我们,而且真是一分钱都没给我们带回来,就成天在家蹭吃蹭喝的,嘴上还一直不停地说那个国外有多好,海鲜有多好吃,风景有多美,还说就连水都特别好喝,空气就更不用说了。你说他要不要脸?”
“别说废话,你就先说说,为什么今天凌晨5点的时候,你家邻居会看到你衣服上全是血的从家里跑出来。”
“怎么能是废话呢?我这是在给你讲事实。而且,你知道吗?我都不知道他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昨天有俩警察都找到我家里来了。要我说,可能他在外满得罪了人,逃到家里来的。警察能找来,保不齐那些人也能找来。对,可能就是那些人杀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是王老癞杀的吗?怎么又扯上别人了?”
“我这是在积极配合调查啊……”
审讯室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崔鹏博的话也被打断了。进来的是钟子期,崔鹏博看到他的时候,那眼睛里没来由地涌上来一股自信。
“就是他,昨天来找我爸的就是他。有什么问题你问他,他肯定比我还了解。警察哥哥,你告诉这个警察,我爸他到底干了什么犯法的事,你为什么会追到我家里来!”
崔鹏博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钟子期,激动得脸上都都笑开了花。
郭立铭回头一看,发现是钟子期进来了,就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钟子期的一个眼神阻止了。审讯室的门也没有被关紧,留了一条细缝。通过那条缝,崔鹏博都能看到有人影来来回回地晃动。
钟子期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低头去看崔鹏博。
“那你能和我说说,你刚才嘴里说的那些人是谁吗?”
“谁?你说我爸在外面得罪的人?这我就不咋清楚了。你是没见他刚回来的时候那个样,就像是个从水里逃出来的水鬼一样,我还以为是哪个乞丐跑到家里来要饭了呢。”
“崔哲……你爸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吗?”
崔鹏博用那粗大的食指挠了挠太阳穴,眼睛向上翻着看了一眼钟子期,又低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右手握成的拳头砸在左手手掌上,然后抬头对上钟子期的眼睛。
“他倒不是直接和我说的,是晚上做噩梦说梦话。你知道吗?人说梦话的时候,还能跟人对话呢,比那什么吐真剂还好使,问啥答啥。”
“是吗?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那你给我说说,你都问了什么?”
“我问他为啥回来。他说再不回来就永远回不来了。我就问他为啥回不来,他说那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说那岛就是地狱。然后我又问他,他咋知道的,他说是他亲眼看到的,看到有人吃人。我问他是谁,他就死活不肯再说了。可能是睡死了吧。唉……他刚回来那一周成天喝酒,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还多。要不然我也不会为了照顾他,不早点来我姨姥姥家玩啊。这不,这几天他总算清醒了,知道要下地干活了,我们就放心地把他留在家里了嘛。我要早知道他会死,就会带着他一起来玩了。”
崔鹏博嘴上说的诚恳,眼睛里竟然又一次弥漫上水汽,不到一秒钟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