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回到凤凰城后,夏晓荷默默地搬进了母亲的房间,把那个卷在一边的乳胶床垫也铺到了床上,多余的30公分依旧弯到墙壁上去。
她希望睡在母亲的床上,就能够梦见母亲,在睡梦中同母亲说说话。
母亲走得太匆忙了,什么话也没给她留下。
这些年,夏晓荷忙事业,忙孩子,忙再婚,母女俩唠体己嗑的机会越来越少,她有时甚至嫌母亲过于唠叨。
家里没其他人的时候,母亲常常会提醒她防着点吕濛初,说别看表面上都挺好,可毕竟是半路夫妻,孩子也不是亲生的,当心被人家算计去了。
夏晓荷总说,吕濛初对你可够孝顺,对子夏也没挑的,你不该背后这样说人家。
母亲说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让你多个心眼儿。你没听说那句话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遇到大事,都是好人,遇到大事儿了才能见真章。你像你爸,心眼实。你爸娶了我算他运气好,如果换了个坏女人,卖他十回他能帮人家数十回钱。
夏晓荷说我爸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偏偏遇到您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
每到这个时候,母亲眼里都会放射出幸福的光芒。
夏晓荷发现,这几年,母亲常常会念叨起父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后,她的意念中好像只有父亲,连最疼爱的儿子晓林也很少提及。
她多想再听妈妈娓娓讲述物资贫乏年代的父母爱情,陪她回忆年轻时的美好时光啊!可是,妈妈再也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热泪打湿了乳胶枕。
朦朦胧胧中,母亲回来了。是从龙泉镇上的集市回来的。快过年了,母亲买了鱼,称了肉,还给姐妹三个每人扯了一条扎头的红绫子,给哥哥买了一顶羊剪绒的棉帽子。晓荷和心草欢喜得不行,姐姐晓莲却噘起嘴巴,说妈最偏心,给哥哥买棉帽子,拿条头绳糊弄我们仨。
母亲又从蓝布包袱里掏出一条红色长条围脖,说知道你矫情,供销社这最后一条围巾让我给买下了,头上有一点点跳线,我缝缝就好了。
晓莲开心了,忙去屋外捡木块生火炉给母亲烤火取暖。
母亲就夸晓莲是大姑娘,知道心疼妈了。
晓荷却不服气,说你如果给我买围脖,我也知道心疼你。
母亲说你还小呢,穿戴日子在后头呢。等来年生产队开资,给你和心草一人买一条。
夏晓荷说我要蓝色的,像湖里的天一样的颜色。
母亲不说话,吻着她的脸颊,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夏晓荷一激灵,醒了。
吕濛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紧靠着她躺着,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背上。
夏晓荷将身体扭动了一下进一步靠向墙壁,摆脱掉那只手的示好。
从花溪村回来已经三天了,她没有同吕濛初说一句话。她无法原谅他赶走母亲的行径,其结果是让她永远失去了母亲。
她不敢同哥哥、姐姐和妹妹讲述这些细节,因为她无法求得他们的原谅,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