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晓荷不敢触碰的一段记忆,这是一万个悔恨也难以挽回的悲剧,她对吕濛初的怨怼也由此而生。这怨怼随着岁月的流逝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积越深,在她心底打下了解不开的死结。
自从子夏出生,母亲就来到她家,伺候女儿月子,带外孙,洗衣,做饭,赵义躲债出逃又猝然离去,这些年如果没有母亲在身边支持帮助,夏晓荷想像不到会如何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如今,孩子大了,自己也功成名就,母亲却走了。
她后悔自己不该默许吕濛初的主张,任由妹妹将母亲带到乡下。如果她坚持一下,不听吕濛初的鬼话,不让妹妹带母亲走,母亲也许就不会出事。
她恨吕濛初冷酷无情,更恨自己软弱无能!
每每想到母亲再也回不到这个家,她的心就有如刀绞。每每看到与母亲年龄相仿的老人行走在马路边、公园里、菜场中,她都会悲从心起,希望那行者就是自己的母亲,追上去,喊一声“妈”,接过她手中提着的土豆、黄瓜、西红杮、大茄子,母女俩一同上楼回家。
现在,儿子住校,她不用早起了,完全可以懒在床上睡到自然醒。可是,她的睡眠忽然丢失了,天未放亮就从乱梦中醒来,醒来便再无睡意。
她窸窸窣窣穿衣起床,像幽灵一样飘进厨房,做早餐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她要弄出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交响曲,这是属于母亲一生的主题曲,夏晓荷打记事起就已经听惯。在那寒冷的农家小屋,四个孩子都在熟睡,这交响曲就在梦中响起,伴着柴草的烟气和米粥的甜香。
现在,这交响曲由她夏晓荷奏响,献给远在天堂的母亲。
母亲走了,走得突然。
那个静静的早晨,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音乐铃声骤然响起,夏晓荷从睡梦中惊醒,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爬上心头。
夏心草告知二姐这个噩耗时,是声嘶力竭的号哭。
金玉英随小女儿夏心草回到花溪村后,先是住在心草家的二层小楼里。住了两个晚上,第三天就逼心草给她的老屋火炕烧热,非要回去住。
夏心草说老屋好久不住人,多阴得慌啊!
金玉英说我不能总住你这儿,把你爸一个人扔家里挨冻。
夏心草这才发现母亲的老年痴呆已经比较严重了。
拗不过母亲,夏心草只好在老屋做了顿饭让炕热起来,又生起火炉子把屋烘热,并执意要陪母亲在老屋睡。
母女俩躺在热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去。
母亲一会儿把她说成晓莲,一会儿把她说成晓荷,一会儿又想起来她是心草,说那个心里长草的野丫头就不爱念书,考不上高中上不了大学,活该留在了乡下。说起心草跟哥哥去池塘里采菱角差点淹死,为这件事她第一次狠狠打了晓林,让他长记性别去那池塘玩儿。忽然又坐起身,说晓林下池塘游泳怎么还没回来?
心草说,我哥都多大岁数了还下池塘游泳,妈你真是糊涂了。
金玉英说我才没糊涂呢,吃完晌午饭就让老张家二愣子叫走了,天都这么黑了咋还没回来,我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