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标准套路,这时候正在隔空对望的双方应该会注意到灵隽这个大活人,但是事实谁也没有对她的走开做出任何反应。
——大概是穆尧卿和凶兽虞枢都太亮眼了,我这萤烛之光难与日月争辉吧。
灵隽在心里幽默地自嘲了一下,溜溜达达继续逛街,也没管穆尧卿和那位煊朝宗室是怎么认识的,又在交流什么。
直到月上中天,街市上的人流渐渐稀疏,她才慢悠悠地回到了沅芷宫。
白天逛了一天的街,遇见的熟人倒也不止穆尧卿一人,还有数位曾在森罗殿为她收集的灵影中见过的修士。
对方也看见了她,但大家都默契地没有互相打招呼,这一点让灵隽有些不解——她是为了维持暗渊的人设,那些人又是有什么理由,放弃与暗渊结交的大好机会呢?
倒不是灵隽自恋,觉得暗渊这么厉害走在路上应该遇到各种人上来打招呼套交情,而是因为,预选赛的赛制在两日前已然公布,正是秘境战。
秘境战并不会限制结盟,暗渊实力强大,背后还有森罗殿,之前遇见的那些人里有几个是无依无靠的散修——按理说暗渊该是个比较不错的结盟对象,居然一个人都没找上门来……
灵隽只能将这归结于她这个马甲实在太冷酷、太目无下尘,让对自己缺少几分信心的人连接近都不太敢。
“作秀差不多够了,接下来几天还是待在沅芷宫吧,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自抵达龙渊风阁、离开沅芷宫,灵隽的一切行踪都被某些人看在眼中——嗯……这一点她自己也清楚,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有这些人的存在,她才会闲得没事干出门逛街打卡。
被监视的并不只是灵隽,还有许多参赛修士,甚至一些没有参赛、但名声颇为响亮的散修也赫然在列。
龙渊论剑的目的之一在于引出玄明剑灵,各大势力自然不会放松对可疑人士的警惕。
刚刚抵达龙渊风阁的承云宫主收到了最新的监视灵影,看完之后便将之交给苏清淮。
苏清淮有些无语,“宫主,任何修士都不喜欢被人窥探,这么做是否有些……过分?”
“这只是疑似目标在居所之外的监视灵影,并不涉及**。”走在路上还不许人看啦?
“好吧。”
苏清淮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又一次看起了灵影。
在她看灵影的时候,承云宫主一直未曾开口,直到她看完全部,一脸疲色地抬起头来,宫主方才问道:“这次是否有所发现?”
苏清淮依旧摇头,“没有,这些应该都不是。”
“那个暗渊呢?她擅长剑道,且来历不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灵隽深知任何在龙渊论剑之上表现亮眼的修士都会被各大势力查得一清二楚,而她又没有绝对的把握,给自己准备一个从小到大各种经历都清清楚楚、有迹可查的身份,那暗渊就必须是一个如十里坡剑神一般过往籍籍无名、一朝横空出世的修士。
——这在山海界,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不少散修大能就喜欢在蛮荒一待数千年,有空的时候调教个徒弟,给他定下类似“未修成XX神功不可出世”的规矩,查不到来历比查到个假来历更安全。
“应该不是她,她和玄卿并不相似。”苏清淮实话实说,“我与玄卿相处时日不久,但我感觉,她是个十分冷漠的人……”
“暗渊亦然。”
“她们的冷漠并不是同一种——玄卿是游离于世外、冷眼旁观的漠然,她在做完自己的事情后,很少会理会其他人,哪怕是她要保护的叶师简;而暗渊,她不是出世的冷漠,而是与许多魔修一样的冷漠,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冷血……”
承云宫主大概明白苏清淮的意思了,“也就是说,玄卿具备神性,而暗渊只是个寻常人,所以……先前你说的形似而神不似,就是指她?”
“对。若是玄卿,或许会去逛街,但绝不会有心思看路边灵肴师制作灵肴……只有送到她面前的、处理得十分妥当的东西,她才会多看两眼。”
苏清淮这么一说,承云宫主对暗渊的怀疑不由消减了几分,但事关重大,人还是要继续监视的——就算她不是玄明剑灵,那也是个魔道剑修,未来很有可能成为魔道巨擘,这对秉承爱与和平的九韶宫而言还是十分不利的。
承云宫主的思绪渐渐飞远……
然而,让她和许多人意外的是,接下来几日,直到预选赛前夕,暗渊再也没有离开沅芷宫半步。
据在森罗殿内的暗桩汇报,暗渊不仅仅是没有离开沅芷宫,甚至没有踏出她所在的宫室半步,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请见,连一向与她交好的宛昕魔使都不例外——但可以确定的是,暗渊并没有暗中离开沅芷宫,就……真是在养精蓄锐。
行吧。
负责此事的人觉得这个魔道剑修真不愧是散修出身,半点人情世故也不懂,若非天赋惊人,这等脾性估计早就不知被人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其他监视目标身上。
·
那么灵隽这几天究竟有没有偷偷溜出去干见不得光的事情呢?
当然是没有的,这段时间的龙渊风阁可是汇集了不知多少位大能,她还搞乱七八糟的小动作那不是找死嘛!
要搞,也要等能接触到玄明剑的时候再搞。
……咳,另外也是因为除了披了层马甲外,她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要做啦!
·
当整个山海界绝大部分的目光集中在明日就将开始的龙渊论剑预选赛时,在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正发生着一些奇怪的事情。
天秋云渊。
数十年前的东海之灾后,有二三十年各大势力都派了专人关注天秋云渊的变化,或是还希望那个破灭的东海有几个碎片遗留,他们能第一时间发现捞点好处;或是认为在东海之灾中逃出来的那些东海遗民中会有人来天秋云渊感时伤怀,他们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势力的藏身之地……
但很可惜,天秋云渊在那一次动荡之后,与过去无数年一样,沉默地屹立在东海边缘,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发生。
再加上元泽秘境群出世、山海界各种小风波不断,渐渐各宗高层不再留意天秋云渊的动静,那些被派往此地监察的修士就更不会认真办事了。
武岩是太苍神殿的一个普通门人,他并不擅长天机术数,在太苍神殿内待了一百多年,修为也才刚刚金丹,连个神使的名号都没混到,活得跟个透明人一般。
太苍神殿在天秋云渊附近设立监察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宗内弟子轮流值岗,过去这是个好差事,自然轮不到武岩;但近年来这差事无人问津,安排差事的神使就将透明人武岩派来了,甚至连本该有的五年一换都忘了。
这是武岩在这个监察点待的第十四年,很快又到了该轮换的时候,但他很清楚宗门依旧不会将他换回去。
对此,武岩没什么感觉,他早就习惯了自己的平庸、普通、不受重视,甚至觉得,与其在宗内过那种时不时被人明嘲暗讽的日子,倒不如就在这里待着——起码清静自在。
至于修炼,哎,尽力就好,实在不行也没有办法啊,谁让他天赋不好,又没有什么机遇呢?
武岩胸无大志,但却有个优点——交代给他的事情他都会做得很认真。
在其他监察使一年都不见得去天秋云渊附近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他每隔三日就会去一次,每次还都会做好记录——可惜至今也没有人来抽查。
正午时分,海上阳光正好,武岩御使着遁月梭从监察点出发,半个时辰后便抵达了天秋云渊边缘。
他修为不够,即便有遁月梭也无法太接近天秋云渊,但在这个范围内也足够了。
武岩取出神殿特制的沧溟星盘,监测天秋云渊附近包括天地灵气、空间波动等在内的各项数据。
并不需要太过复杂的处理方式,只要同时注入灵力和神念,启动沧溟星盘,它就会自动收集数据,一般这时候他就在一旁默默发呆,呼吸新鲜空气。
“滴滴!”
短促的声音响起,武岩回过神来,将沧溟星盘收回手中,瞟了一眼数值——与上一次来时略有波动,不过按神使的说法,这都是正常情况。
将数据记录好后,武岩也没在此地逗留,立刻返回监察点——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对他一个金丹修士还是蛮恶劣的。
武岩完全不知道的是,被他收起来的沧溟星盘上,尚未被消去的各项数据陡然变化,只一瞬间便突破了安全范围,进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区间!
这样的变化,武岩本该第一时间感应到,太苍神殿中负责沧溟星盘的人也该立刻察觉,但是并没有——仿佛沧溟星盘的变化只是个错觉。
天秋云渊之底,无尽幽暗、至今未曾有人抵达过的深渊之中,厚重的万年玄冰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渐渐融化,如今已只剩下一层什么也无法遮掩的薄冰。
似乎从很久之前,深渊中的温度就开始渐渐上升——像是这片阳光无法踏足的死寂之地也有一个太阳一般。
薄冰之下,一个宏大的阵法低调地匍匐着,静默着,如同沉睡的凶兽,谁也不知它将会带来什么。
这个阵法十分复杂,被冰封在万年玄冰之下的无数年并未在它身上留下痕迹,它崭新如初,只除了……角落里的一小块地方比其他地方更早解封,在海水的侵蚀之下略显古旧。
……
云柯梦海。
“叶定光!你在想什么?我唤了你好几声!”容时若瞪了一眼对面的人,“你最近沉思的时候越来越多了,难不成是大限将至?”
叶定光眨了眨眼,将对过去的一些追思压下,淡淡一笑,“我和你一样,不被杀就不会死。”
“呵……”
容时若发出一声略带讽刺的笑,不过笑的不是对面的人,而是他自己——这就不必和叶定光说了。
“若我感应不错,外面已经过去了两年。”
“两年……”
他们可是在云柯梦海里待了足足一万年!
一万年,几乎是一位人族洞虚修士的一生,也就只有他们两个这种奇怪的生灵以及高阶灵族能随意消耗了。
“还要待多久?”容时若问道,“过去这些年,你一直在做什么不必我多说,但这和你当时与我说的事情有何关联?你故弄玄虚这么久,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叶定光摇摇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大可往最坏的可能去猜。”
容时若神色微变,但不等他再说什么,叶定光将手中的一块冰玉轻轻扣在桌上,淡定道:“你急什么?不论我的目的是什么,等离开云柯梦海,我自然会帮你完成你的目标——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你该好好想想。”
“何事?”
“你愿不愿意消失。”
容时若神色微微一变,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只是一具分神,待离开了云柯梦海,还是要与本尊融合的,按理说这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但……问题在于,他在云柯梦海过了一万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人,现在却突然要与另一个人融合——即便那人是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他沉默片刻,才道:“本尊几乎足不出户,生命历程乏善可陈;我却有足足一万年的丰厚阅历——即便与本尊融合,我也不会消失。”
“你是觉得你能占据主导地位?”叶定光笑了,“你只是一具分神而已,本尊对分神的掌控可不是那么轻易便能挣脱的……况且,你这份经历,在他看来,或许——不值一提。”
“叶定光!”
“好——我什么也不说了,你自己想清楚便好。”
叶定光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脸上却依旧带着那种惹人厌烦的意味深长笑容,站起身来朝殿外走去。
这座与山海界、过去的东海中任何建筑风格都不一样的恢弘神殿里,只剩下了陷入深深烦恼的容时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