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岸之上,青璃央立时回醒,玉指如莲座轻托,只见已经坠了三四十丈的云骞周身再次起了扶风,相比之前的暴烈,这次显得十分柔和。
云骞浮立半空,崖底的激流依稀可见,再落下去将尸骨无存。庆幸着女书生还有些良知,抬头就看到她走到崖边,脑海中响起传音:“我送你去见庭哥,你好生问问他可还有存留惦念。”
哪知云骞依旧大叫:“士可杀不可辱,你三番四次折磨小爷,就想让我做鬼帮你问句话。小爷儿我告诉你搬着梯子上天,没门。火神庙求雨,你找错了门。尼姑跑进和尚庙,你走错了门……”
当初庐家婶婶骂街的贯口全被云骞想起,这一刻直如骏马入疆场,气势汹汹。
夹着崖谷回音,青璃央听得耳中嗡嗡作响,咬起银牙将云骞送向崖壁。云骞骂得起兴,并未注意到在身下山石凸掩处,现出了一道隐蔽非常的石窟。
石窟前一人背剑而立,长发略有花白,身姿挺拔如松,凝目注视着浮下的云骞。及近时,此人轻咦一声,高声喊道:“小骞是你吗?”
云骞低头寻看,三分熟悉,又有三分陌生。此人也露出犹疑,转臂将身后的无格长剑护于面前。
云骞喜出望外道:“翁前辈,快救救我,上面有个女疯子一直折磨我。”执剑之人正是当初百盘山和庐寿城遇过的翁芝庭,此时的他与三年前衣着不同,面容苍老了不少,直待云骞看到了澈玥才得以确信。
三年间,云骞成长了许多,翁芝庭亦是在他开口时才确认。只不过并未放下澈玥,先示意云骞勿再激言,随后一点点让出空地,静待御风之人将云骞送进石窟。
风息力散,云骞踩在实地便失去了方才的刚勇,瘫坐着平复心中的恐惧。
“小吐喽,快问”,脑海中传来了青璃央的催促。
“问什么?”许是再次燃起了生念,云骞不再言语相激,但他不清楚仙家的传音之术重在心语,直接说出了声音。
青璃央在崖岸之上急道:“你别说出来,我听得见。你问庭哥还有没有惦念之人。”
“庭哥?”云骞心中疑惑,抬头正对到翁芝庭深邃的目光。
真相大白…云骞摆头长叹:“哎呦,你早说是翁前辈不行吗!”
青璃央嗔道:“我早跟你说了,还有你别出声。”
云骞蔑了一眼洞顶,起身探向翁芝庭。
翁芝庭心思清明,知道崖上之人多半是寻自己。但无法分辨云骞是否被人控了神智,见他渐渐朝自己靠近,换手将澈玥立在地面,右手却暗暗蓄力,即使云骞突然出手,也能瞬间制服免去伤他性命。
云骞并不知晓,用手掩着低语道:“前辈,上面有个女疯子要问您件事。”见翁芝庭点点头,接着说道:“您可还有惦念之人。”
翁芝庭神瞳一缩,无比冷峻地盯着云骞。云骞见过翁芝庭豪气万丈,见过他谈古说今,见过他心灰意懒,甚至见过他弄巧呈乖,但从未见过他杀意凌云。
云骞从心里信任这位前辈,可这般对峙让他十分难受,想要退开。翁芝庭忽然看向他身后,痴道:“璃央。”
云骞回头,看到口中的女疯子莫名地出现在洞里。玉手紧紧地捏在一起,盈盈欲泪:“我……我怕你说没有,我不想你忘了我。”
依依眷眷,月林难断相思狂。寂寂闲闲,惟念一见道心肠。
翁芝庭视线朦胧,柔声轻徐地问青璃央:“你的伤还好么。”
这一瞬,青璃央泫然而泣,飞抱向翁芝庭:“庭哥你为什么要自毁金丹,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苦寂,寥落,思怜如冰释,似云开。翁芝庭紧紧怀抱着青璃央,放下了一切,包括立在地上的澈玥。
长剑倾倒,不偏不倚,正落在云骞的左脚。一直在旁观瞧的云骞哎呦大叫一声,低头发现靴子已被割开,脚也被划了道血口。
云骞急忙拾起剑柄,发觉入手颇轻,有如竹竿一般,退指二人喊道:“前辈,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是不是又中了幻术。”当初庐寿城血罗宗就是用幻术困住翁芝庭的,这女疯子也说过想得到澈玥。
正在翁芝庭怀中诉慰相思的青璃央,柳眉蹙紧,含着泪瞪着云骞。
翁芝庭被云骞唤离了心绪,看了眼云骞,又温柔地看向璃央,渐渐轻笑,随后痴狂地大笑:“辛甚,幸甚。天公地母,我翁芝庭执念已了,执念已了了。”自始至终,都未松开抱住青璃央的臂膀。
云骞看到翁芝庭已近癫狂,焦急的叫喊道:“完了完了,这次更厉害了。翁前辈你醒醒啊,再下去澈玥真的要被她抢走了。”
许久之后,翁芝庭长长呼了口气,提袖拭了拭璃央的泪水:“我知道,这不是幻境,七年委屈你了。”
青璃央刚被拭去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只是窝在翁芝庭怀中不住的摇头。
翁芝庭宠溺地安慰着,转头对云骞说道:“好了,小骞你把澈玥放下吧,我并非中了幻术,她也并非恶人。”
云骞警惕之时灵机一动,问道:“前辈,当初百盘山洞中,我醒来时拿了什么东西给你?”
“你哪给我什么东西,手里藏了块石头还是想砸我。”翁芝庭笑骂道。
“呼”,云骞紧绷的这才松懈下来,扶着澈玥蹲坐喘息。
……
半个时辰后
云骞光脚待在一处石室。在清洗过伤口后,用腰带裹了几圈,百无聊赖地随处探索了起来。
翁芝庭居室中,青璃央正细心地为他盘整长发。当初风流倜傥的朗俊,如今头发已现花白,青璃央心疼道:“庭哥,我想你跟我回青丘。在家我一定可以为你重铸法身,以你的天资必定可以再成大道。”
翁芝庭平和了许多:“当初我虽被令尊引出心魔,但其实根种久藏。如今修仙之士太过看重外物,失了天真。门户之隘引争不绝,更不用说族类偏见。你出来找我,却被鸿鹄阁囚困,斩去一尾……”
青璃央立刻解释道:“不是庭哥的错,是我不小心才这样的。而且花老头出关便查清了,是那些坏人背着你做的。最后还把事情扣在了你的头上,到处说你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什么的。我爹爹不能离开青丘林,所以才把气都发了在你身上,你别再怪他了。”
翁芝庭轻笑道:“我对令尊并无怨怼,反倒觉得理所应当,而且当初他老人家留手了,否则我哪能活到现在。只是你说他把自己的灵尾移给了你,那令尊可还安好?”
青璃央摇了摇头:“我不清楚,爹爹安慰我说他另有机缘,让我别担心。而且,后来和花老头比练修为时,爹爹似乎占了一点上风呢。”
“占了上风?”翁芝庭思解不明:“令尊当真让人看不透。”
青璃央心中只想着翁芝庭,语气中夹着几分哀求道:“庭哥,跟我回青丘吧。”
“重修之法我多少知道几种。不顾轮回易血成妖,外丹重修,鬼道筑魂甚至寻人夺舍。只是我烦了……”
青璃央感受着他的平静和坚定,险些再次哭了起来。转身拭干眼眶说道:“你现在不能辟谷,出来时我偷带了好多吃的,我给你拿。”
“嗯”,翁芝庭温柔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坦然接受如今的一切,“对了,把小骞也叫来吧,他也该饿了。”
青璃央赌气一般说道:“不给他,都是给你带的。而且他还骂我。”
翁芝庭笑答道:“也好,那就不给他吃。”接着向云骞所在的石室喊道:“小骞,呆烦了吧,来这里。”
“哦”,云骞听到呼唤,颠着步走了进来,见到青璃央正往石台上放一些奇怪的果实,心下好奇,但别过头询问翁芝庭:“前辈,你怎么用剑匣种菜了?”
“霜藏有固灵之效,但对澈玥已经无用,索性装些泥土,栽些野参山菇,效果还算不错。里面去看了吗,还有一小片药圃呢。”
“嗯,看了,就是有一些认不出来。这石窟是前辈挖的吗,这么大怎么挖的?”云骞询问起方才想到的事情。
“这里应当是被那些人遗弃的洞府,我偶然看到里面有山猿便跟了下来。后来觉得不错,也懒得走了,索性住下了。那只山猿出去摘果子了,晚些才会回来。”翁芝庭从把脚下的草鞋踢给了云骞:“地凉。”
云骞也不推脱,礼谢后直接穿到了脚上。翁芝庭接着问道:“方才我与璃央久别重逢,却忘了问你们怎么遇到的,又为何吵起来了?”
云骞想想就气,方要开口,脑海里又传来了青璃央的话语:“小吐喽,不许说我坏话。”看起来她仍是自顾自地清理果子,完全看不出异样。。
现下形势,这女疯子要在翁前辈面前装乖巧,翁前辈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再实言估计也无计于是,还有可能再被吹出去。思来想去,云骞无奈回道:“我脑袋被月亮怼了一下,记不清了。”
然后盯瞧青璃央,仿佛是在说:我可一个字没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