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骞在黑暗中惊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树林。感受着土地的温暖,衣衫的重感,恍觉如梦。
身后传来女书生的质问:“你为何见过澈玥?如实讲来。”
云骞脊背发凉,缓缓起身,同时四下查看,借机思量当下的处境。
女书生不再做声,倚立在树边静心把弄着新捡的石子。
愈是这样,愈是紧张,怕一句说错,便再也醒不了了。正待回言,却被提醒道:“有许多方法可以让我知道实情,比如搜魂、控神。只是我不喜欢,更不想知道与澈玥无关的事。所以你别撒谎,我有时间,但没心情。”
“是,晚辈一定知无不言”,云骞欲先安抚一番,又被女书生打断道:“别说废话。”
云骞把套用之辞咽了回去,开口道:“澈玥是一位前辈的配剑。”
“别等我问,接着说”,女书生不愿听烦言碎词,再次衷告了一句。
这等审问,三年前已经有过一次,同样的人,同样的物,同样的生死攸关。但云骞却比前次多了几分贪生的迟疑:时过境迁么?云骞自嘲般为自己寻出一个理由:“前辈询问澈玥可也是为了得到他?”
女书生第一次停下了赏玩,抬头审视云骞:“是。”
“又是这样”,云骞明白,即使说出了有关澈玥所有的事,对现今不知何方的翁前辈影响甚微。只不过前辈土路远走的逍遥身姿,挥不去,抹不清,只有阖目而言:“晚辈不知。”
“行,那你说说为何觉得我熟悉。”女书生话锋一转,不再继续深究。
“此事晚辈也不甚明白,只是觉得您似曾相识,但每次快要想到时,总会变得更模糊,就好像做梦”,说道做梦时,云骞忽然想起了当年中秋月夜入幻的情境,立时惊喜道:“对了,我曾在一处幻境中,见过位女仙使,和前辈很像,这才觉得熟悉,只不过现在想来又很不相同。”
“幻境仙使?”她再次摩挲起了石子,不过不比之前那般沉浸,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是,晚辈记着那里月光皎白,有位皓洁缥缈的女仙执瓶,正采点浮空的沆瀣。只是…只是她的气质,让人觉得更亲近些。”当日澈玥的幻境,让云骞再次恍惚。
女书生斜首轻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云骞抱拳道:“互救之谊。”
“你撒谎,庭哥哥何等修为,轮得到你救护,真以为我不会搜魂么”,女书生柔颜忽转,无比冷绝地看向云骞。
“这是前辈说的,我就是救过他。”云骞方一回言,眉心正顶上一柄折扇。女书生怒道:“该死。”霎时间,云骞天晕目眩,仿佛脑海被搅烂。
“住手,谁敢放肆。”云骞眉心撑出一道明光腾悬,镇开折扇,随后化作了一尊虚幻透明的身影:“吾乃雷芳,此子受我庇护,尔等若敢强取灵物,吾必杀之。”话语即毕,虚影涣散不见。
“镇魂禁”,女书生看着眼前的虚影明灭,不管栽倒的云骞,恼火地将折扇摔在地上,抬靴就踩,嘴里还叱道:“花老头,给我出来。”这看似普通的折扇却是十分坚硬,不但安然无恙,还迅速弹展开来。
……
蜃冉云舫
雷芳真人长眉一抖,对神色萎靡的商悠说道:“待会再调教你。”随后阖目入定,不再言语。商悠第三次被拖进云舫,终于得到了喘息,一边摸着鼻涕,一边瞪着雷芳。见他良久未动,猛地抄起鞋板砸将过去。
……
雾石镇树林
女书生指着折扇投出的身影:“花老头,他为何有你的镇魂禁?”
雷芳真人刚睁开双目,便看见鼻子被人指着。低头看向云骞,疑惑了一句:“怎么又是他?”
待察观后,立刻训斥女书生:“青璃央你胡闹。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让你爹准许出门。一路上你发些脾气,多少还有些收敛,没闹出人命,老夫我跟鸿鹄阁低三下四一番也就平了。你竟下了如此重手,还偏偏是这个孩子,万幸老夫担心他被控神,多留了后手,否则看你怎么跟翁小子交待。”
青璃央讯问道:“那他说救过庭哥一命是真的了?普天之下除了你们这些老怪,谁还伤得了他。你瞒了我什么?”
今日事事不顺心意,又被一个毛头丫头叱问,雷芳真人懒得再压火气,大嚷道:“就你这闯祸的妮子,老夫若是不瞒着,你直接打到鸿鹄阁了,再引得两族开战,又是生灵涂炭,你担得起么你?”
“拆他们鸟阁又怎样,当初要不是他们困我伤我,我至于跟庭哥分开七年。七年间他一次都没来看我,肯定是在恼我怨我,如今终于得了口信,你竟然还要瞒着我。”说着,青璃央眼眸中莹波流转,险些哭了出来。
雷芳真人直指西南怒道:“只有我瞒着你?你那混账老爹七年前就把翁小子打出去一次。翁小子死皮赖脸不走,他仗着本命幻术强引心魔,让翁小子烙下执念,回道鸿鹄阁就自废了金丹。老夫若不问田丫头,这辈子都不知道我那宝贝兄弟毁得这么憋屈。”
青璃央赫然凝出霜棘,芒指雷芳:“你胡说什么,庭哥天资无双,怎么可能连心魔都过不去。我爹更不可能这样害他。”
雷芳真人直瞪着青璃央:“少跟我犯浑,你爹什么样老夫比你清楚。为了传句话,又炼这又炼那,你这柄嫦纱静把我仅存的蜃珠都赔进去了,最后连名字都不让取,我跟谁掰扯去。你再瞅自己这乔装算什么,敷衍,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不是老夫吩咐传礼阁一路护着,早被扒皮抽筋了你。”
青璃央依旧理直气壮:“我走自己的路,凭什么要躲着别人。就是信了你的鬼话,害我犹豫这些时日,庭哥不知道又受了多少苦。算了,不跟你花老头置气,我这就去找庭哥。”
霜棘瞬间失力,滚落在一棵木杨根上,转眼消散不见。青璃央飞身要走,却被雷芳真人一指托住:“把这孩子带走。”
“我没时间,你爱带自己带。”青璃央不耐烦道。
雷芳真人登时破口道:“废话,老夫要能带还拦着你。告诉你小妮子,翁小子最终能放下,多少跟他有关联,你看着办。现下能找到翁小子的就你一个,但想要找他的多不胜数。从今天起,传礼阁的人我也会撤走,你必须隐蔽行迹,别闲地再给翁小子找事,明白。”
青璃央眸中杀机忽现,冷声问道:“还有谁要找庭哥,难道还要再害他不成?”
“多了去了,还有个为正什么破名的,哪天给他弄死算了。行了,这事老夫已经处理,你好自为之。。。你可一定给我好自为之,明白没?”雷芳真人随手一摆,身影便回到了嫦纱静折扇之中。
……
有书《寻海遗谈之彭流洲篇》,其一则
百盘山西,有寺连空,多雾石,杨柳盛,独其一叶凋根枯。有书刻于其身:历游箫生,通百音,见百灵盘飞死木不去,哀哀而啼。问其因,知巢卵俱皆冻坏胎死,遂引其同游,刻铭以奠。
……
几个时辰后
云骞从浑噩之中醒转,方睁开眼睛,又是一阵眩晕,扭身趴在地上干呕了几口,不远处便是悬崖,依稀斜生的劲松难掩陡壁惊险,云骞连推开了几尺。
慕然回首,正有一位白衣少女踱步徘徊,玉步匆匆不掩娇弱,倩影亭亭难知心声。细看之下,身姿样貌竟与澈玥幻境中的月光仙使一般无二。
云骞呢喃开口道:“原来我已经死了,仙使是来接人了。”
女子有些不安,发现云骞醒转后立刻喜颜:“小吐喽,你看我现在的样子美吗?”怕他看不清,又旋身转了一圈。
本是天边霞散绮,又有瑶仙舞烟台。
云骞下意识地回道:“美”。
少女嫣然一笑,轻身走了过来。
“小吐喽?”云骞对仙使的称呼感到奇怪,愈看愈发觉不对,猛然发现少女正是之前搅他脑浆的女书生,哪还有什么乜傻茫然,立时大跳起来:“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跳下去了。”
青璃央连连摆手:“小吐喽先别跳,我有事让你帮忙,等说完我送你下去。”
云骞声色俱泣:“前辈你过分了,能说的晚辈都说了,不能说的也没有扯谎骗你,你什么都不管就捣我脑子,我刚醒又要推我下悬崖,难道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就是想个修仙,招惹你们了,还要赶紧杀绝?”
青璃央嫌弃不解,但心中有求,只好奈下脾气说道:“对你搜魂是在下……应该是在下吧?算了,是我的不对。反正有花老头护着,碍不到神魂,你宽胸大量就好了嘛。但我爹对庭哥又打又骗,害他毁道,花老头还说他放下了,我实在害怕庭哥生我的气,不愿再见我。你帮我下去问问行不行?花老头怎么也不出来了。”
云骞登时破口:“你要把我摔死,就为了去阴间问个鬼,这是仙使会做的事吗,你怎么不去?”
“跟你说了我害怕,说人话怎么听不懂呢”,青璃央气道。
“那我就不害怕了,你们登九天,就让我们凡人下阴间,还有没有王法了。”云骞更是气急,说话也没了顾忌。
青璃央见云骞水米不进,怒摆水袖,刮起云骞推到悬崖上空威胁道:“王法是你们的,管不到我,我只问你去不去?”
云骞视死如归地叫道:“长得像仙使就了不起了,我不去。你有本事摔死小爷,摔不死,小爷一定拉月亮把你这假仙使拍死。”
“亵渎我圣族图腾,找死。”就在青璃央要撤去扶风时,高崖下荡起一阵嘹亮的回音:“不知哪位仙家在此,请念在宽仁之德放过一个孩童。”
青璃央听到这声音,惊惶地捂住面庞:“啊,庭哥发现我了。”。
这一收势,原本扶托着云骞的风立时散去。
悬崖间回荡起云骞绝望地嘶吼:“我月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