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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东恒的事,卫湘君听说了一些。
他多少还是被蒋氏连累到了,虽没受罚,可在中书省那个小官职被罢了。据说人也发回吏部候任,至于要候到什么时候……
有一种说法,不少官员等到了致仕的岁数,也未得到实职。
其实这样也好,别人当官是为光宗耀祖,恒大爷是为了要命。
大不了卫湘君接了卫大奶奶的担子,继续养着恒大爷。
“湘姐儿,我要走了!”
卫东恒走上前,脸上带着兴奋,“最近得了一个外放的差使,虽是远了些,吏部那头的大人说了,若好好干,能有一番作为。这会儿只等着公文下来,我就要动身。”
这么快?
卫湘君随口问道,“去哪儿?”
“渭西。”
卫湘君立时神色凝住,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儿离渭南近在咫尺,恒大爷是要陪蒋氏去流放了?”
还真是情真意切啊!
说句不好听的,这是良言拦不住该死的鬼。
应该是没想到被卫湘君一下揭了底,卫东恒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朝着郑乔生望了望,干脆装起糊涂,“你、你说什么呢?”
郑乔生也愣住,“如何是渭西?”
碧雪搁不住话,郑宅的人如今都知道了,蒋氏的流放之地已内定渭南。
跟着卫湘君从书房出来的碧雪又忍不住了,“我们早就知道了,蒋氏得了府衙的照应,要去渭南享福呢!”
卫湘君转过头,冲着碧雪摇摇头。
卫东恒何许人也?他对蒋氏那才叫肝脑涂地。
万一碧雪的话被传到蒋氏那儿,指不定有人又要下黑手。
卫东恒到底撑不住了,“与她无关。我如今能得一份差使不容易。那头正好有个府丞的缺。我总不能一直赋闲在家。不日湘姐儿便要说亲,总不能让孩子因为我,教婆家人瞧不上。”
卫湘君转身回了书房,谁耐烦听卫东恒在那狡辩。
“卫大爷,你这样就不合适了!”
连郑乔生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卫东恒一脸讪讪,总算闭了嘴。
“恒大爷原来是为我着想,湘君感恩戴德。您要不要到渭南把蒋氏给娶了,我出嫁之时,免得让人笑话,我是个没娘的。”
隔着书房的帘子,卫湘君又递了一句。
“这孩子……”
郑乔生打圆场,“卫大爷,对不住啊,湘儿被我惯坏了!”
不用看,卫湘君都知道,卫东恒此时会是什么表情。
本以为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结果卫东恒不只没走,又提出来,要和卫湘君再好好聊一聊。
这会儿,书房之内只剩卫湘君和她这位爹,一个坐在书案后,一个背手站在窗边。
郑乔生没继续当和事佬,后院又来了病人,他被管事请走。
卫湘君干脆也把碧雪打发出去。她倒想听听,卫东恒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知你讨厌蒋氏。如今闹到这步田地,她有过错,更是我的错。”
卫东恒望着外头道:“我这做爹的,对不住你们母女!”
开天辟地头一回,卫东恒竟认了错。
卫湘君却不想回应,知错而不改,说的便是卫东恒这种人。
“你最介意的,我没有见你娘最后一面。其实并非我心狠,而是……我无颜面对她。我知道自个儿不是好人,当日求娶,只是看上她聪明能干。”
“我以为,是看上我娘的嫁妆。”
卫湘君不客气地戳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书案。
显然被问得愣住,卫东恒顿了半天,才继续道:“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正修堂,为了西府,还有为了我们。我看得出你娘的辛苦,也未必不心疼,本来也想跟她好好过,可你母亲……”
“我娘何处对不起恒大爷?”
“你娘没有对不住我。她于我有恩。若不是娶了她,西府宅院便保不住了。是你母亲替我一手撑起了家,甚至我得到那中书省的差使,也是你师父和娘曾救过吏部一位老大人的幼孙,人家感她的情,才帮了一把。”
卫湘君好笑地看过去,“难得,恒大爷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我要的……不是这些。”
所以,卫东恒到底要些什么,才会这样人心不足蛇吞象。
卫东恒走到书案前,来回踱了好一时,叹道:“你娘虽处处替我周,其实打心眼里瞧不上我。她太能干了,什么事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可你娘有一桩,她将我当儿子一样管束,动辄得咎,若半点不如她意,便会训斥。我在她跟前……都不敢说话。”
卫东恒口里的卫大奶奶,竟是如此吗?
卫湘君仰起了头,望向头上顶棚。
“后来,我越发不敢见她,那会儿连你都瞧不起我了。其实我就想有一个知我心意的妻子,粗茶淡饭,闲来陪我吟诗作赋,我便满足了。”
“死的人真亏啊!”
卫湘君冷笑,“恒大爷不就是欺负我娘,再也说不了话了吗?你忘了,我始终就在跟前。我瞧着你不思进取,成日呼朋唤友;瞧着你在衙门遇到不痛快的事,便回来冲着我娘大吼大叫;还瞧着你,明知我娘重病垂危,却与别的女人……”
卫东恒一个劲摇头,“我是有错。可两口子的事,你未必懂。”
卫湘君如何不懂。
前世那个把她当女奴使唤的男人,那才真是动辄得咎。可因为徐启偶尔一点的怜惜,卫湘君便能立马放下一切怨恨。
归根到底,还是卫东恒不惜福。
“所以蒋氏便知你心?就她,连字都不认几个,还能陪恒大爷吟诗作赋?”
卫湘君嘲笑。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卫东恒猛地一闭眼睛,神情还真有几分痛苦。
卫湘君笑了,“果然还是蒋氏懂恒大爷,知道你恨不得要我娘的命,便跑去将她气死。”
有些男人是真不能信。比如卫东恒,少不了还有那个徐启。
“不,不是她气死你娘的。”
卫湘君歪着头看向卫东恒,“蒋氏未出现之前,也没见你嫌弃我娘。既变了心,为何不大大方方地认下?没什么可说了。恒大爷去了渭南,得空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我娘到底有没有对不住你?”
今日把话说开,后头我便不送了。若还惦着父女之情,不如恒大爷临走写一份《断亲书》,以证你我再无关联。他日你同蒋氏回来,咱们路上碰到,也当不认识。若有一天,你被她害得要坐牢杀头了,记得跟审你的大人说清楚,我与你并无瓜葛。”
照卫东恒的脾气,卫湘君话都讲到这份上,他敢火冒三丈了。
可卫东恒什么都没说,只定定地看向她。
“就这样吧!”
卫湘君莫名有些惆怅。
“要不,你送爹出门?”
卫东恒这话里,竟带了几分哀求。
终究是她亲生父亲,就算卫湘君一度恨死了这个人,可当日望风岭下,生死攸关之时,卫东恒让她知道,自个儿的确有一位父亲。
父女俩刚走出堂屋,不约而同地愣住。
院子里站着好几位,正齐齐地望过来。
“卫大人这是要走啊?”
秦轼之上前,朝着卫东恒抱拳。
卫东恒回了一个揖,费力地挤出笑容,“没想到在这儿遇上秦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今日在下陪凤仪宫的孙女官过来。卫大姑娘如今讨了王后娘娘欢心,一日不见就想得慌,说不得很快就能进太医院。娘娘还三不五时打赏,今日又送了金银过来。”
这话听着浮夸,卫东恒却连连点头,后头又谦虚道:“小女本该参选女官,因母丧耽误了。若得机会服侍娘娘,也是她的造化。”
“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秦轼之煞有介事地点了头。
卫东恒又看了卫湘君一眼,呵呵两声,便道了告辞。
只是快到门口,卫东恒又停住,对着秦轼之作了一个长揖,“我不日便要离开衡阳,小女身边照应的人不多,日后只怕还要麻烦秦公子。”
卫湘君没跟出去,倒是秦轼之将卫东恒送上了马车。
“小女粗心,竟不知女官来了。”
卫湘君走到孙女官面前,“娘娘恩赏,小女愧不敢当。”
孙女官淡淡地道:“不必了,方才郑大夫和夫人已然谢过恩。倒是我特意来瞧瞧你。也是不巧,你们父女正在说话,我……便偷听了一会。”
说到这里,孙女官忽地指了指卫湘君的脸。
卫湘君不知何意,随手摸了一下,才知刚才竟流了泪。
真是没出息,她这是为谁哭啊!
她这爹有与没有区别不大,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只不知下回见面,是不是要在法场之上。
“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偷不偷听的。”
秦轼之跑了回来。
卫湘君不免邀请:“难得女官来咱们这儿,不如进屋喝杯茶吧!”
教人瞧见她家这点破事,卫湘君很想找个地洞去钻,可礼数总不能不讲。
“不必客气!”
孙女官又看了卫湘君一眼,“娘娘如今极信任你。你若有求,尽可说来。”
“小女知道。”
“没听懂意思?”
秦轼之哭笑不得,“趁着得宠,有什么事赶紧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