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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旭升回到麓城,人有些沉默。柳依依说:“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宋旭升叹气说:“话是这么说。”柳依依说:“其实对病人还是一种解脱。”宋旭升说:“话是这么说。”又叹口气说:“她三十二岁守寡把我们扯大的呢,我怎么就没让她过几天好日子?要是我有钱就好了,多活几年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死,也应该死在医院里,才五十多岁呢。”柳依依说:“你这是往后看。往前看,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儿子有了什么病痛,你也叹口气就没下文了?”宋旭升猛地站起来,来回走着,突然站住说:“残酷,残酷。要想办法,是要想办法。”又说:“我是不是到颜福林那里去算了?”

颜福林这个人,柳依依是知道的,也见过。他是宋旭升的初中同学,高中没读,就到社会上去混了。先是租了一个职业学校的门面开米粉店,过两三年学校扩建,要把门面拆了。他坚决不肯,在外面放出风,说自己是黑社会的人,又在一天半夜在门面前放了两个爆竹,第二天逢人便悄悄地说,昨晚干起来了,我老婆手中弹了。看他老婆的手,果然是纱布吊着。问是什么人开的枪,回答含含糊糊,似乎是与贩毒有关,又反复交代不要告诉别人。这事传遍了学校,再也没人敢说强行拆迁的话。公安局派人来调查,被他一个哈哈打发走了。学校给他找了新的门面,比原来大得多,还给了装修费,他才搬了,开起了一个有模有样的餐馆。过几年发了小财,把餐馆交给老婆打理,自己去郊区开了一家小化工厂。他几次要宋旭升到化工厂去,答应给股份。现在宋旭升动了心,柳依依却不答应,她说:“你胆大包天也不能大到跟他搞到一起吧,他是什么人?吃了你也不吐骨头渣渣。”宋旭升说:“颜福林其实很讲义气的,比陈主任他们好得多,说了你也不会信。”柳依依还是摇头,觉得这想法实在太荒谬。她摇了头,他也没有办法。

柳依依要宋旭升陪着去街上逛逛,说:“你房子里有股霉味,你怎么没感觉?心情本来就是湿的,呆在里面越发长出毛来了。”到了街上,柳依依看中一件夹克,要宋旭升试了,很好,买了。看中了一条裤子,买了,又一双鞋,也买了。宋旭升说:“没带钱出来,回去钱还是给你。”柳依依说:“你不是给我垫了五百块钱了吗?”宋旭升说:“那个钱你还分你我?”柳依依说:“那这个钱你也别分。”宋旭升说:“都超过五百了。”柳依依说:“你分这么清楚你是什么意思?”宋旭升说:“哎呀,你是女的,应该我给你买的。”柳依依说:“那我等着那一天,到那天你给我买裘皮大衣,我不会说要给你钱。”宋旭升说:“我要努力了,不努力真没法做人了,男人没事业,说什么也白说。上次到你家里去,我好大的压力。你家里到底对我印象怎么样?”柳依依说:“一般。”宋旭升说:“有一般我就很满意了。”柳依依说:“一般就是不太好呢,你还以为!”宋旭升说:“没拿拖把把我拖出来,我就很满意了。我真的要努力了,不努力真的没法做人了。做个男人,不容易啊!”又说:“什么时候我们去区里把证扯了吧。”柳依依说:“别人都是捧着玫瑰花跪着求婚的,你动不动就扯了,扯了,那是一块布呀?”又说:“房子都没有一套像样的,晚上睡在街上呀?”宋旭升喉咙里哼哼几声,像被鱼骨头卡住了似的,没说出来。

在街上走着,柳依依特别有感觉,简直觉得做女人有一半的幸福就在于逛街,买那些与做女人有关的东西。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大事,自己的生活中也没有大事,做一个幸福的女人就是最大的事情了。与做女人有关的一切,衣服,肤色,健美,身材,还有眉眼,胸腰,小腿……当然,还有家,房子,孩子,心疼自己的男人,这就是生活的本质了。不然,还到哪里去寻找生活的意义呢?有太多的诱惑,也有太强的购买欲望,可惜钱包太瘦,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鸡。她记起不久前跟苗小慧去女人街闲逛,苗小慧说:“这里的东西不上档次,下次再不来了。”当时自己没做声,心里却快哭出来了。当时她就想,如果嫁给宋旭升,自己会不会痛苦一辈子呢?如果自己小两岁,只要两岁,那就好了,就可以把一切推倒重来。多么宝贵的两年啊!她站在一个橱窗边指着里面模特穿的衣服说:“世界上的好东西真多啊。”宋旭升没听见似的,扯着她的手从橱窗边走开。柳依依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几眼。回去的路上,柳依依不时地瞟宋旭升几眼,想着,这个人,就这个人?心里又犹豫了。

过了一段时间宋旭升到宿舍来,柳依依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宋旭升说,单位新房盖好了,转出来一批旧房,如果有结婚证,就可以分到两室一厅。在麓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是一个遥远的梦想,这个梦想居然马上可以实现,柳依依心里却没有预想的兴奋。她支吾了几句,宋旭升说:“你是什么意思?”柳依依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宋旭升说:“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过了这一批,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柳依依把身子往床里边靠着,毯子把身体包得更紧说:“我还没想好!”宋旭升双脚叉开,双手张开说:“看就是这个人,看清楚没有?就是这个人。”柳依依说:“这么大的事,不允许我想几天吗?”宋旭升说:“你想吧,三天。第四天还来得及来不及,我就不知道了。”

宋旭升走了,柳依依马上给秦一星打电话,把事情说了。秦一星说:“可以了,这样的好男人不多。”柳依依说:“没觉得他哪点好。”又说:“你怎么就看死了我不能找到一个更精彩的?”秦一星笑一笑说:“不会有奇迹发生。如果有奇迹发生,在一个喜剧性的奇迹后面,就跟着一个悲剧性的奇迹,你最好别幻想。”柳依依想,这不正是两人的故事吗?她说:“一个女人,她不到山穷水尽,要她不抱幻想,那可能吗?你说吧,你用一个男人的眼光看我,不带一点色彩,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我,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秦一星哈哈笑了几声说:“说了你别抱什么幻想。”柳依依说:“那意思就是说我已经……”秦一星打断她说:“我没那个意思,昨天报纸上看到六十多岁老太太还在征婚。”又说:“昨天我看到一本书,晚上翻了一下,什么时候你拿去看看,可能有点启发。”柳依依问什么书,秦一星说:“看了你就知道了。”柳依依要他送过来,秦一星说:“这么远的路呢。”还是答应了。

在证券公司门口,秦一星把车停了,并没有下车的意思。柳依依正想着是不是要上车,秦一星说:“好多人等我。”把书递出来,是一本《恋爱大》。秦一星说:“重点的地方我都打记号了。”他走了,柳依依站在台阶上翻那本书,翻了好一阵没看见有做了记号的地方。她掏出手机给秦一星打电话,秦一星说:“你看下去就会看到的,红笔记的,我也不记得在哪里了。”柳依依一页页去翻,翻到三百多页,果然有一处用红笔做了记号,只有一句话:“女孩过了二十五岁轻易不要跟男朋友分手。”再往下翻,翻完了,也没有了。柳依依有些不高兴,这不是故意戳自己的痛处吗?又掏出手机想骂秦一星几句,手机捏在掌心,冷静下来了。无论如何,这代表了许多男人的想法,也是秦一星对自己的关切。他宁肯跑这么远送来,也不愿直接说,这是一个男人的细心和体贴。她有点恨这本书的作者,男人在这方面已经够敏感了,为什么还要去加强这种情绪?女人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为什么还要给她们更大的压力?这样想着,她打电话给秦一星,把作者骂了一通。秦一星说:“你不觉得他是在关心你吗?”柳依依说:“二十五岁怎么了?二十五岁又没犯法,二十七岁更没犯法。”秦一星说:“你别相信那些美女作家的屁话,二十五岁,多么年轻,是一张高额支票,先透支用了再说。她是美女,又是作家,你是平凡人,你总该为自己想想未来。二十五岁是高额支票,那是她自己的想法,这张支票没有那么可靠,每过去一年,就贬值一截,几年几年就进入垃圾时间了,除非她是超级美女。”柳依依说:“你的话我不想听。我要像你一样,到四十岁还去找个情人。”秦一星说:“四十岁男人事业打开了,人也成熟了,是找情人的高潮期。四十岁的女人找情人?”又说:“时间对每个人都很残酷,对女人更加残酷,这是所有人面临的最大的却又最具合法性的残酷。”柳依依说:“这个问题我不去想,想也没用。”秦一星说:“人长了脑袋就是想的,谁叫他长了个人的脑袋?过了四十岁我觉得时间越过越快,什么事情刚刚过去,就是一年了,叹息都来不及。”又说:“我想没有用,你想是有用的,你要做决策是不是?”柳依依说:“偏不!”

偏不。说是这样说,心里并没有这么豪迈的底气。她知道秦一星是对的,人不能跟自己赌气,就像炒股不能跟市场赌气,越赌越输。她看到有些客户,握着一支股,十二元没抛,十一元就更不肯抛了,结果一直跌下去,跌到三元多。她想着恋爱,不,不是恋爱,是找对象,找对象也跟炒股一样,老把以前那个水平当作标准,最后是要一败涂地的。柳依依想到阿雨,越到后面就越不肯妥协,早几年豪迈地声称:“我不会因为年龄而放弃标准,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等着我,正像我在等着他。”豪迈了几年,到今天也不说这个话了。她在等待失望以后,精心策划着想把袁总挖过来,觉得自己无论在哪方面都比他妻子有着明显的优势,似乎也接近了成功,结果还是受到了重创。跟袁总好了七年,最后摊牌的时候,袁总叫她不要纠缠,她不听。那么多年的青春,一句话就这样打发了吗?事情几乎闹出人命,以翻脸成仇告终。对于已经开始发福的身体,她一方面天天去健美馆,一方面声称:“谁规定了苗条才是美?一个现代女性不应该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自己。男人们希望我怎样,我就偏不怎样。”柳依依曾被她的宣言激动过,但最终还是看出了其中的乏力和苍白,以至可笑可怜。谁不向往一个理想的男性深爱自己?这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期盼。可谁又能够改变他的眼光?没有奇迹,更不能幻想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与其唱着高调忍受孤寂,不如降低姿态去接受一份世俗的幸福。这一点柳依依非常清醒,清醒之后就有了一种心灵的力量,一种带着理性的残忍。

似乎就这样下了嫁人的决心。下定决心以后再回过头去想,觉得不太踏实,又给秦一星打了电话。秦一星说:“早晚是要下决心的,晚下不如早下。”既然他这么说了,自己再想到他那里去寻找安慰,未免太一厢情愿。柳依依说:“好的,听你的。”就挂了电话。她马上又记起还有件事情忘记说了,又拨号过去说:“以前在校园里看到过小广告,有些东西是可以修补的,我身上是不是要去修补一下?反正也不贵。”秦一星哈哈笑起来。柳依依说:“你还笑呢,这是人家一辈子的事。他要记恨我一辈子的,我不想让他有一个小看我的借口。”秦一星说:“要我说没必要,他有经验他会知道你是人造的。他有经验没有?”柳依依说:“你说呢?”秦一星说:“所以我说算了。”柳依依说:“那就算了,反正不是我求他。”又说:“他会不会在心里记一辈子?”秦一星说:“现在的男人都想通了,只要眼前这个人能够让他满意,满足,他就只好算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谁是谁的唯一?”柳依依说:“那是对女朋友吧?对结婚的那个人他也不计较?”秦一星说:“除非他对你没有欲望。”柳依依说:“想想太没意思了,真的是合伙经营呢,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就这样结了,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要我过得去啊!”又说:“那以后我们还见面不呢?”秦一星说:“依依你胆子真的有这么大?”柳依依说:“我没觉得要有多大的胆。”秦一星说:“依依你不怕对不起别人?”柳依依说:“我没觉得有多对不起他,谁叫他追我?”秦一星哼哼几声说:“算了,依依,算了。男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傻,我也不想发生什么事情。”柳依依对着话筒撅了撅嘴唇说:“算了就算了,以为人家想赖着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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