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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好了第二天去区里登记,宋旭升说:“今晚你还会说要我送你回去吗?”柳依依说:“你留过我吗?”宋旭升说:“怎么没有?那可能有半年了。看你那么稳得住,我觉得也好,也好。”
这天晚上柳依依表现得很拘谨,她不想给宋旭升留下有经验的印象。宋旭升对她也没要求太多,似乎也不懂得什么是表现好,或表现不好。完了事气氛忽然有些闷闷的,宋旭升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搁在胸前,失去了事前的激情。柳依依也不说话,等着他来提问。可宋旭升不问。柳依依还有些失望,反正要问的,还不如现在问了。她去观察他的表情,想着他是一般男人都有的那种自私,事情一完就激情无呢,还是想着那件事心里有疙瘩?她决定在今晚还是要有个了结,就试探着说:“怎么了,你?”宋旭升说:“没怎么,心里难过,很难过,非常难过。”柳依依明白了,马上追问说:“什么事不高兴?”宋旭升说:“她还问我呢,若无其事呢。”马上又说:“松的。”
柳依依像挨了一击似的,身体一颤。她什么都想到了,连他把与女人身体有关而又令人难堪的那几个字直接说出来都想到了,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把身子往床边缩了缩说:“觉得很委屈吗?”宋旭升说:“难道没有一点委屈吗?”“一点”两个字让柳依依心里踏实下来说:“如果你觉得委屈,你今天告诉我,还来得及。我不想等过了明天,背一个离过婚女人的名声从这里离开。”“离开”两个字似乎有很大的威力,宋旭升嘟囔着说:“这么大的事,难道还要我很高兴?”柳依依说:“这么大是多么大?你说一句话。”宋旭升说:“你想它有多大它就有多大。”又说:“我一想每个细节都是翻版,心里就过不去。”柳依依坐起来,摸索到内衣穿上说:“那你自己在这里想吧,愿意想多大就多大,愿意想多久就多久。”她从宋旭升身上翻过去,坐在床沿穿外衣。宋旭升也坐起来,靠在床头,望着她,也不做声。柳依依边穿边想,如果他真的就这么坐着呢?这么想着她放慢了一点速度,好像长裤总也套不好似的。突然,她又加快了速度,穿上衣服,蹬上高跟鞋,提起挎包,用余光瞟宋旭升一眼,他还那么漠然地坐着。柳依依心中腾起一阵憎恨:“好的,你狠。”她想着要赌,也只能赌。既然是赌,心就要狠,赌输了就认命。她也不望宋旭升一眼,就往门口走。手握着门把手,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好好想吧。”一狠心把门拉开。宋旭升突然跳下床来,把已经出了门的她拉住。柳依依说:“怎么又不让我走呢?”宋旭升说:“你进来说,进来说。”柳依依说:“不想说。”挣扎着要离开。宋旭升说:“进来说,你看我衣服都没穿一件。”这时楼道里有了脚步声,有人哼着小调过来了,宋旭升猛地一拉,砰地把门关上。
宋旭升把柳依依顶在门上,互相望着,喘着,都不说话。好一会儿宋旭升说:“刚才那个人看见我没有?”柳依依说:“你去问他。”宋旭升把柳依依拦腰抱起,柳依依凌空蹬着双脚说:“你虐待我干什么?有话就在这里说!”宋旭升把她放到床上说:“好,在这里说。”柳依依坐起来,挺直身子说:“我就是这个样子,你有话今天部说出来,明天我就不想听了。”宋旭升站在床前,双手叉腰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太没准备了。她忸怩那么久,我还以为她几了,这么沉得住气,真的是个好女孩呢……这么久你不让我碰,那是什么意思呢?那不是故意气我吗?”柳依依说:“以为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吧?”宋旭升说:“东西都没了,还有什么随便不随便?”柳依依一根指头指着他说:“你有吗?你?”宋旭升怔了一下,马上说:“我们有什么有没有?”柳依依说:“不是你们,难道我们自己跟自己?太不公平了。”宋旭升被问住了,喘几口气说:“反正,反正……反正。我信任了你这么久,真是个冤大头。”柳依依说:“我以前有过男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我也知道。”宋旭升说:“被你一说,半斤八两?”宋旭升坐下来,望柳依依一眼,又望一眼说:“婚前的疯是婚后浪漫的预备学校,我以前对你是绝对的放心,你有那么好我担心那么多干什么?以后是绝对的不放心,那些事情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小事一桩,平平常常,无所谓?那样的女人能做妻子吗?这很可怕,太可怕了。别怪我以后管你管得太严了,我不想当傻瓜。”柳依依马上说:“你管我有多严,我就管你有多严。”宋旭升说:“我不是小气,也不是不信任你,某种颜色的帽子我真的不想戴。”
两人言归于好,熄了灯睡下。柳依依的手机在桌子上,黑暗中一闪一闪。宋旭升说:“有人呼你。”又说:“你调到静音干什么?”柳依依说:“不想别人吵我。”不去接。过一会儿又闪起来,宋旭升说:“你去接。”柳依依想着这么晚了,可能是秦一星打来的,说:“懒得接,烦人。”宋旭升说:“那我去看看。”就把灯开了。柳依依马上爬起来接了。秦一星说:“为什么半天不接电话?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干什么?这么晚了!”柳依依正想着该怎么回答,秦一星说:“是不是在宋旭升那里?”柳依依体会到了他的机智,马上说:“是的。”秦一星说:“他是不是在你身边?”柳依依说:“是的。”秦一星说:“都这么晚了,是不是不回去了?”柳依依迟疑了一下说:“是的。”秦一星说:“那好,好。晚安。”就收了线。柳依依仍拿着手机说:“郭经理你放心,事情不会闹大的。”关了机见宋旭升狐疑地望着自己,就说:“下午公司两个人闹矛盾了,郭经理打电话核实情况,问他们是不是讲过那样的话。”宋旭升说:“你们那个经理真是个经理啊,十一点多钟了来核实情况。”柳依依说:“谁叫他有这么讨厌?下次碰见他,你给他提意见,要他别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见宋旭升还是询问的神色,心里一动,把手机递给他说:“要不现在就打个电话给他,反正他还没睡。”说着心里跳了几跳,他真打过去怎么办?要赌,也只能赌,能踩着钢丝跳舞,还要跳得好,那才是赢家。她见他捏着手机迟疑着,就催他说:“要打就马上打,等会儿他睡了。”宋旭升拿着手机翻找刚才那个号码,柳依依紧张着说:“就算明天传遍了公司,大家笑我找了个小心眼儿的男人,心眼儿只有芝麻大,我也不怕。我就说他是喜欢我才小心眼儿的。”宋旭升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小气的。”把手机还给柳依依说:“你把它关了,等会儿又一闪一闪的,影响我的情绪,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宋旭升累了,说着话就睡着了。柳依依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下移开,侧了身子想睡,怎么也睡不着。她想,秦一星知道了这件事,还会不会理自己?他会不会嫉妒?她担心他会因为嫉妒而生自己的气,不理自己。这么想着,忽然领悟到,自己最担心的其实是他根本不嫉妒,很坦然,若无其事。她想像见面后他的神态,各种表情都想到了,都没有把握。说起来自己对他是够了解的了,但还是没有把握。愤怒是可能的,若无其事也是可能的。回过头再想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希望他有什么样的神情。
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秦一星,这对宋旭升太不公平。可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要去想,心中有一种盲目的力量,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似的。她把今晚的事情与跟秦一星在一起时做了比较,在有些难以言说的细微之处,无论如何,秦一星是更懂得自己的。跟秦一星有情绪,自己也觉得滋润。跟宋旭升呢,总觉得有点涩,涩。毕竟,女人的身体是跟着心情走的啊!她突然强烈地感到了那些细微之处的力量,那瞬间的感觉可以决定事情的发展方向。女人的身体也有着敏感的记忆,朦胧,轻飘,似乎若有若无,却又尖锐而强烈,带着体温。这对宋旭升太残酷了,对自己也太残酷了。记得当年郭博士说过,我不封建,我不在乎你的状态,却不得不在乎你的心态。这话来自对事情的深切的体验。宋旭升真冤啊!睡不着,柳依依摸到手机,想看看时间,显示屏亮起来,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强烈的冲动,怎么也克制不住。她悄声地叫了声“宋旭升”,没有反应,就轻轻侧了身体,用毯子遮掩着,给秦一星发了一条信息:“在想你。”显示屏一闪,回信很快就来了。柳依依想他居然还没睡着,感到了一种欣慰,并不是只有自己有着不眠之夜。躺在毯子下看到回信是“向前看”。她有些沮丧,难道,过去的一切真的就过去了吗?她非常想再发信讨论这个问题,朝宋旭升那边看了看,忍住了。秦一星曾反复跟自己说过,不要因一时的情感冲动做无意义的冒险,要忍,要忍。是的,他说得对,要忍,忍。
朦胧中柳依依感到脸上有点热气,挣扎着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宋旭升坐在床前,头凑在她眼前。柳依依说:“干什么?”宋旭升说:“没见过你睡觉是什么样子。”又说:“早饭给你准备好了,我去报个到,回来一起去区政府。”说着在她唇上亲了亲,手也伸到毯子里来。柳依依说:“好了,好了,好了。”又说:“人家想再睡一会儿。”宋旭升出去了,柳依依马上掏出手机,想给秦一星打电话,听见钥匙开得门锁响,马上把手机放到枕头下。宋旭升进来说:“让我再看你一分钟吧。”又缠绵了一会儿,说:“牛奶会凉的,我端给你。”把柳依依扶着坐起来,拿着杯子喂她喝下去,走了。
柳依依等了两分钟,确定宋旭升走了,想着他很快就会回来,马上给秦一星打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没人接。发了信息,也没有回。柳依依恨得咬牙切齿,想着他是不是又跟那个严妍在一起。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柳依依躺下去,觉得自己是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似的。她又拨了苗小慧的电话,把自己心情说了,问:“怎么办呢?你说。”苗小慧说:“到今天要我说我真不知怎么说了,早干什么去了?”柳依依说:“有些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就不该有那些经历,将来都是痛苦的回忆。有人说跟精品男人交往就像吸鸦片,要戒掉,难啊!”又说:“你说吧,你说,你说什么我将来都不会怨你,你不说就没人跟我说了。”苗小慧说:“我说了只供你参考,你还是应该跟宋旭升,凭理智结婚的女孩也不只你一个。秦一星好,但你得不到,那对你有什么意义?你再也玩不起了。”柳依依说:“真的有那么紧迫?我前天在电视里看到李曼玉说,她这么多年都在等一种缘分,她比我还大好几岁呢。”苗小慧说:“她的话你敢信?人家是明星,玩得起,四十岁还有人要,要她。再说她哪个晚上又没有缘分?她等一种缘分,嘿,嘿嘿,电视上做秀你也敢当真?”这时门口又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柳依依压低声音说:“他回来了。你马上来电话,就说自己是郭经理,要我马上去公司。”宋旭升刚进来,柳依依的手机就响了。柳依依接了电话说:“郭经理要我马上去公司。”宋旭升说:“我什么事情得罪他了,他这样跟我过不去?”柳依依安慰他说:“下午,下午。最迟明天。下午。”看宋旭升伸了胳膊想拦自己,身子一闪,又一扭,就匆匆走出了门。
走到马路上,回头看看宋旭升并没有在后面跟着,就掏出手机呼秦一星。秦一星说:“你还有情绪给我打电话?”柳依依说:“什么意思?”秦一星说:“你不至于对我说昨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吧?”柳依依沉吟一下说:“那不是经过了你的批准吗?”秦一星说:“也是的啊。他计较你没有?”柳依依说:“能不计较?轻轻计较了一下。”秦一星说:“我知道他不会计较,他会向自己的欲望屈服。”又长叹一声,“你还是一心一意跟他好吧。”柳依依说:“没有一点热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热情。”秦一星说:“你为什么不表现得热情点,你不是很会表现吗?”柳依依说:“没有表现热情的热情。”秦一星说:“这就是你不对了。”柳依依说:“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我对自己说不对,就能够对吗?”又说:“秦屁,你把我害惨了,我不想去登记了。”秦一星说:“那怎么行?不行。”柳依依说:“怎么不行?我不要你负责。我觉得结这个婚的状态不好,将来一辈子怎么得完啊!一辈子啊,我只有这一辈子啊!你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吧!”就抽泣起来。秦一星说:“现在的婚姻,两个人都太多的经历和回忆,再加上那些数不清的比较,状态不好是正常现象。有那么多记忆,状态能好到哪里去?你别想太多状态问题,换一个也还是一样,谁会纯洁地等你等到三十岁?你等了他吗?”柳依依说:“情绪没上来。”秦一星说:“情绪是一时的。你要看清楚形势,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柳依依说:“万一有更好的机会呢?总有人会碰到运气。”秦一星说:“以前没有,以后还会有?奇迹也不是凭空产生的。”柳依依很沮丧说:“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碰不到,以后就更碰不到?”秦一星说:“不要去碰那个万一吧。你一定要去碰,谁敢叫你一定不要去碰?但愿你不会碰得头破血流了,又哭哭啼啼来找我。”柳依依说:“自私。”秦一星没有回应,说:“什么叫万一,万一就是万分之一。人一生长寿的话有三万天,其中有三天可能碰到运气,这个运气你敢去碰吗?”
收了电话,柳依依站在那里,不知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她往左走了几步,又往右走了几步,感觉都不对,最后还是在一棵樟树下站住了。她看着行人来来往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苦恼的人。唉,心已经支离破碎,百孔千疮。唉唉,不就是一辈子吗?一辈子值得那么认真吗?怀着孤注一掷的期待,柳依依又拨了阿雨的电话,把自己的心情说了,模糊地希望着得到一种意料之外的指点。阿雨说:“依依,你真的那么需要那一张纸吗?婚姻对一个独立自尊的女性来说真的可有可无。两个人如果有爱,为什么不可以爱得纯粹?为什么不能远离肯定会面临的平淡和义务?为什么不能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命状态?”听了这些话,柳依依有些失望,毕竟自己都快二十八岁了,没有那种青春的激情和冲动了。别人怎么样自己不知道,阿雨的自由和纯粹是一种什么状态,自己是知道的。阿雨对男人已经绝望,这绝望来自多少次痛苦的经验。现在阿雨把这种不得已的自由和纯粹当作主动的选择,这只能是一个悲剧性的喜剧,她需要用这种喜剧化和矫情的豁达来掩饰自己的处境。柳依依说:“我不像你,我是平凡人啊!”又聊了一会儿,柳依依找机会打断阿雨的话,收了线。想着阿雨最近经常来电话叫自己去玩,不去不行,这种带有强迫意味的友谊让柳依依有些反感,也有些替她担忧。男人的世界渐渐对她封闭,女人的世界也渐渐对她封闭了。柳依依想,都是有家的人,谁有那么多时间陪她?我不是什么女强人,我要有个家,有个孩子,我不能走到阿雨那种状态中。又想,刚才给阿雨这个电话是不是有点恶意,想以阿雨的处境来推动自己做出最后的决定?想来想去,想不清楚,就不想了。
深秋的阳光从树叶透过来,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带着凉意的温热。虽然内心抱有不可遏止的幻想和期望,但柳依依还是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发生奇迹,对秦一星不能抱有幻想,对那个“万一”就更不能抱有幻想了。站在那里不知多久,她知道这是徒然的挣扎,拿出手机拨了宋旭升的号说:“人家在大门口等你半天了,你是不是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