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莫叶等人突然出现,医疗长沃芙并没有太多惊讶。处变不惊的态度正是能担当可靠的医护人员一职的理由。冷静地指挥莫叶将意识不清的人放到病床上,沃芙正靠往床畔,冰姈便落地走向另一张空床,安静地朝床铺伸手──纯黑的「什麽」轻易地被少nV捕捉,她捏起掌心轻哼一声,又走向索罗换过几次衣服的那间办公室。冷冷地盯着门扉,冰姈再次伸手──注意到少nV的举动,安置好索罗的莫叶不发一语。那恐怕是她察觉了什麽吧?从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回收某些东西……
「麻烦你登记医疗簿。另外,你也让我检查一下。」医疗长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听从医嘱的少年回应了一声「明白」後便乖乖接过本子──再次抬眼时,冰姈已经不见踪影。
◇◇◇
漆黑的世界里,索罗感觉自己不断下坠。沉在碰不到水底的广阔黑暗中,思绪不知怎的异常清晰。「大人。」浮上水面的泡沫般,低沈的嗓音听上去破碎般嘶哑。顺着声源望去,索罗见到一名俯身的男X背影。那头N茶金发与细马尾、以及高大壮硕的武将身材,熟悉的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卢文涅特。」安稳地呼唤来自另一个索罗熟悉的银发人。喊出传说的英雄之名後,坐在石造窗框上、半身倚着墙的魔法师回过身来注视卢文涅特,神情有些黯淡。「你回来了。」以算不上高兴的冷静嗓音招呼相貌年轻、身材高壮的英雄,银发人起身离开窗框。「我听说,发生了一些事──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你经历了什麽?」
那语调的恳切与真诚、以及哀伤的神情,令俯身的男人顿了一会才再次开口:「第九组跟第十一组全数牺牲,换得敌人损失惨重,暂时撤退。」即使银发人求问,卢文涅特也没有叙述全数牺牲的状况有多惨烈,似是不想再次提起。
「是路易斯跟朗德森……」
听银发人呢喃出两组带队人之名,卢文涅特触电般凛了一下才颔首。「是。」
跟着垂下视线,银发的魔法师抿起唇。「很抱歉,必须让你以及你的族人面对这些痛苦的事情……」
不是的,那并不是你的错。听到银发人道歉,索罗感觉自己攒紧了拳。虽然做完梦後醒来会忘记,却也是断断续续、一路看着银发人如何挣扎至今──即使失去了容身之处、被剥夺了真名,也没有放弃过。如果银发人没有及时赶到,莫叶不会获救;如果没有这位魔法师,说不定很多人都无法再度露出笑容……
「大人。」半跪的战士闻言没有抬起脸,他的语调嘶哑,似是压抑着什麽。「大人曾说过,此举若成功便能阻止战争……然而为什麽……」或许是族人Si去的痛苦折磨已经让卢文涅特濒临极限,他捏紧了拳。
「卢文涅特……」
「穆迦罕是这片大地上人数最多的妖JiNg一族。我们兼容并蓄、以组为单位进行互助的团T生活,即使是参战也如此分配──作为族长,我的职责是守护族人。但是,为了阻止战争……」没有抬头的男X皱着眉,努力保持冷静的语调却不像是在责怪,更像是,别的什麽……「身为天X讨厌血腥与暴力的妖JiNg,战士们仍挺身而出,已经牺牲了十六组……」话语至此,那双带着哀伤与怒意的莹紫眼眸总算抬起。
「为什麽我们至今为止只能不断重复杀戮与Si亡?」
为了阻止跟人类之间的种族战争,生X温柔的妖JiNg被迫面对血腥与残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对眼前的敌人痛下杀手。与求取安逸背道而驰的行动,彷佛象徵他们与憧憬的和平渐行渐远。即使词不达意、即使前後文的连贯程度不足,却是发自内心、毫无欺瞒的呐喊──
直白的问句令正面对上那双紫眸的魔法师不由得再次抿唇。安静地俯低视线,银发人没有否定眼前人的提问。「我……明白你一定很疑惑与痛苦。我也深深相信,没有谁有权利擅自决定他人生Si、g涉万物消长的自由。为了避免现今的这种发展持续下去,我推测过无数次、也尝试读取过许多次……」虽然没有明说自己做了什麽,魔法师的态度仍然坚定。「可是,不管试想多少次,只要摧毁那座塔就能停止战争、创造出不再悲伤的世界,这个结果是一定的。」
重新抬起视线,银发人一金一绿的异sE眸中有着些许Sh润。「因为彼此信念不同而衍生出战争,已经是避免不了的无奈。」下了这样的结论,银发人安静地攒紧长袍一角。「很抱歉,我没有立刻解决的方法、也没有让人起Si回生的能力……战争结束前,请再给我一点时间。Si去的这些人,他们的灵魂与罪孽,我会好好背负起来的。」
那一刻,索罗听见了有什麽碎裂的声音。蹲踞在地的卢文涅特的神情变得痛苦、他别过视线极力遏制面部扭曲,银发人则是yu言又止地缩回目光不予直视──而後,卢文涅特才缓慢地起身。他轻轻地道了一声「不才明白」便返身离开,甚至没有与银发人对上视线──这瞬间,索罗就明白了。
「卢文涅特,在这里与我们分道扬镳了。」轻柔的声音叙说着索罗意会到的残酷事实,顺着声源望去,索罗发现银发人的视线正对着自己──周遭的声音安静下来、石造的窗框也变成了黑白单sE,仅剩银发人的sE彩依旧鲜明──虽然这感受很不可思议,但银发人确实是在跟刚刚窥看了两人的自己说话。那温柔的嗓音不知怎的,让人相当安心。
「那是我的罪孽、也是我的错。」银发人的目光有些哀伤,却没有停下自白。「卢文涅特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妖JiNg。早在懂事前,他的父母和亲朋好友们就因为战争而Si去……」淡淡地道出课本上不会提到、传说的英雄不为人知的过去,银发的魔法师露出苦笑。「没有亲人、没有伴侣、没有友人。孑然一身、毫无需要守护之人、举目无亲的他,只是因为身上流着族长一家的血脉,便在十二、三岁时,被迫接下继任族长的位置。而他确实地承担下这份责任,为了一族的安危与生计、想办法带他们渡过战争时期而付出努力。」
认可了卢文涅特的银发人安静地注视着刚才高大的少年离开的方向,稍稍抿唇──「别看他那样高大,其实当时他也才十五、六岁……」伴随渐次黯淡下来的神情,魔法师总算提到发生了什麽。「在那之後过没多久,回到族内整顿的他遇到前去招降的管理者。他告诉卢文涅特,只要他愿意投降,所有的战争都会停止、他的族人也不会再Si去──最後,穆迦罕族长宣布投降的消息传遍全世界,他们一族正式脱离了盟军。失去後援的我们再也没有能力继续与管理者对抗,在最後一次进攻圣塔阻止敌人占领那里的时候,勉强阻止了悲剧,却Si伤惨重到能称上输得一败涂地……」
安静地听取对方叙述这般悲伤的过往,索罗隐隐约约想起了第一次看见银发人与校长的梦。那时的魔法师背负着少nV之姿的校长,提到了谁已经被降服──当时所说被降服的那个人,肯定就是在指称卢文涅特吧。但是,即使听从人类的劝降,战争仍然没有停止──这意味着人类并未守诺,他其实也是受骗上当的妖JiNg。
忍耐住想哭的慾望,索罗忆起自己还在新世界时最喜欢的那本书。书上提过,妖JiNg们顺应自然、生X浪漫。他们善良而淳朴、守诺且重情义;与人类不同的是,他们讨厌暴力与血腥,却有着能够与自然和谐共处、感知敏锐等适合战争的T力与能力。
只是,战争期间兵不厌诈、很多时候谈判的内容并不可信──这个道理在自己来到这世界之前,或许还在从错误与伤痛之中累积、成形的阶段。
「招降的那边对外宣称这一切都是卢文涅特一手策划,说他也在为了守护世界和平而努力,我却怎麽样也读取不到他的息──他在宣布投降之後,就这麽失踪了。」道出惊人的消息,银发人的语调带着哽咽,却还在继续往下说。「我很清楚,离开前的卢文涅特,只是想听我对逝去的同胞们说一声谢谢,但是──」伏低视线,DaNYAn於异sE眸中的深切情绪令索罗忍不住跟着抿唇。
「我曾许下结束後会为所有逝去的生命献上谢意这样的誓言。尚未终结战争,因此还不到道谢之时……没有顾虑生者已经忍受不了战争的痛苦招致无法回避的失败,这一切是我的错。」
不是的。
不知道为什麽发不出声音,却想告诉眼前的魔法师,并不是这样。虽然对战争的概念很薄弱,索罗也相当清楚──这些事本来就不是能为他们所C控。两人各自背负的事物,已经太多太多。不想继续战争、不想继续杀戮,当这两个愿望产生抵触之时,残酷而血淋淋的现实会忠实地带给所有人痛苦──而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他们两人之中的谁犯了过错。用对错跟责任来衡量战争带来的伤痛,本来就……
「不……是的。」在心底呐喊过无数次的句子,在这一刻不知怎麽传达了出去。意会到声音的银发人循声扬起的视线也在同时迎了过来。那双金绿异sE眸中道尽了温柔与包容、叙述着想让无处不在的战争回归平静的决意。正眼与银发人相看时,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受让索罗迟迟移不开视线。
银发的魔法师露出了哀伤的笑容。「谢谢你这麽说。」道谢的嗓音就跟每一次喊自己醒来时一样温柔。「总算,能够跟你对话了──」
「咦……」这是什麽意思?或许是因为冲击、或许是因为出乎意料,银发人看过来时,伴随那道视线cHa0水般涌来的暖意令索罗思绪开始染白。这个人,其实一直在试图跟自己搭话吗?从什麽时候开始,就在尝试做这件事呢?为什麽呢?
「我……想结束这一切悲伤的轮回。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了。」银发人的态度坦然,温婉的话语充满不会动摇的意念。
「嗯。」这个人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即使满身疮痍、失去归属、连自己都处在难以想像的痛苦中,仍然没有放弃过信念──实际见证过这一切的自己,越发能同理许多人希望再次见到银发人引领他们的这份心情。多希望悲剧可以不再重演、多希望这个人能够带领世界走向和平──努力地压抑膨胀起来的情绪,索罗再次集中注意力,目视银发人开口。
「为了办到这件事──你愿意呼喊我的名字吗?」
「名字?」意料之外的请求使索罗忍不住眨眼。这位银发人的名字,不是早就──
「对,我的名字。」
「可是……我不知道……」不管是在管理者们面前的时候、还是在大地上跟着众人出生入Si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听到谁喊出过眼前人的真正名字。那是被剥夺的事物、已经不再存於此世,甚至连发音都办不到的此刻,究竟要怎麽喊出口──
「其实,你知道的。」银发人的语调带着些许笑意。「只是,还有些害怕而已。」温柔包容的语调,就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一样。
「我……」然而,自己却不明白银发人所说的「知道」是指什麽内容、甚至来不及反驳,眼前的人便再次开口──
「不过,如果是索罗的话,一定能够找到正确答案──」银发的魔法师轻轻一抬手,樱sE花瓣便自那只手心浮现、随风扬起、g勒出一扇漂亮的白sE木门。「到时候,请务必呼唤我的名字。」
随着话语声逐渐减弱,樱花sE的门把也在索罗伸手可及之处出现。「时间到了呢。」银发人的声音似是透着一丝寂寞,却依旧温柔。「我会等你的──」
意识到银发人送走自己的举动,索罗知道,接下来肯定会是那句已经听过许多次的话──
「该醒来了,索罗。」
随着银发人语落,白sE的木制门扉轻敞──纯白的光芒吞噬一切,索罗随着自水底上浮的力道睁开了双眼。身T跟脸都很热,脑袋也晕乎乎的。但是,沈重的枷锁感消失、眼前的景sE也变成了熟悉的病床与医疗中心的风景。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冰姈的别墅,脑袋还乱哄哄的索罗努力转头,看往正起身的莫叶方向──
◇◇◇
「还真惬意的小天地啊。」用着与夸赞内容全然相反的讽刺语调大方在没有旁人、卓根的办公室现身,全世界最强的通缉犯少nV问也没问便一PGU坐到年迈教师的办公桌上。「弟子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回想起来──不要误会了,弟子的选择是什麽、最後会变成怎样,对我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斜睨真身是为龙的老人一眼,冰姈随手从空中cH0U出了什麽──一面注视她的举动,卓根稍稍瞪圆了双眼。「那是……大人的、普莫……」
「怎麽,原来你也不知道在哪?作为属下还真是失职呢。」批评归批评,少nV还是将传说中的另一把兄弟剑扔给了卓根。「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保管了,弟子可以用之前你先拿着。」
接下冰姈自索罗T内拔出的剑,卓根捧着带鞘的剑细细端详了一会。「剑的力量在恢复……莫非,这是定下了主从誓约……」
「很清楚嘛,这麽长时间没有白活啊。」满意地哼笑一声,冰姈一脸得意。「谢礼就不用了,我会从弟子身上讨回来的。」
说完想说的话後,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少nV迳自从办公室内消失踪影。
◇◇◇
将索罗送进医疗中心後,莫叶接受医疗长的检查,治好了擦伤。在那之後确认时间还在休息日、听说索罗烧到42度、还得继续观察半天的消息後,他取得医疗长同意,担负起照顾深陷昏迷的索罗一责,在床畔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是,才过没几小时,莫叶便听见医疗中心外的走廊响起清晰的怒骂声。
「你这混蛋!」那声音来自一位再熟悉不过的教师──随即传来了沈闷与清脆交织的碰撞声与清晰的断裂声。那毫无疑问是有人在使用魔法战斗的声响。为了避免打扰到还在休息的病人,莫叶才起身准备一探究竟,医疗中心的门便被撞开、有个紫sE的身影狼狈地滚了进来、留下一地殷红的W痕。
那人还没爬起来,紧跟在後的军绿sE袍与发sE泥灰的青年教师便进了医疗中心,一把揪起没有挣扎空间、满脸血痕的红发少年。透过微掩着的布帘,索罗看得见那是之前也被尚坦行凶过的楚彬。而问题教师才又举起另一手要握拳就被谁握住手腕、行动受到牵制──
被阻挠的教师回过脸,才顺着被牵制的方向想给阻止他的人来个肘击,揪着楚彬的手便被抓住他的莫叶手刀击中、被迫放开毫无反抗之意的少年。伴随一声闷哼趴倒在地,楚彬咳了几声,没有再试图爬起。
「臭小子……」恶狠狠的视线集中在轻松避开肘击後仍没松手的莫叶脸上。试图挣开学生箝制,尚坦认得这是在第一堂课就想攻击自己、但印象中实力并不怎麽样的少年──与印象相反的是,此刻竟怎样尝试也文风不动。莫叶扣紧手腕的位置与力道稳如泰山,不要说挣脱不了,下一刻就被他摁倒在地恐怕也不奇怪──
「吵到索罗休息的,就算是老师我也不会客气。」沉声警告尚坦,莫叶加重扣住对方手腕的力道──面部闪过一丝扭曲,尚坦不悦地啧声,看向前来检查楚彬情况的医疗长,似是要同为教师职的她表态──
「医疗中心是给病人跟伤患休息的空间,尚坦。请你离开。」
闻言莫叶安静地配合沃芙的指令放开尚坦,後者则是再次咋舌、头也没回地离开。恢复平静的医疗中心回响着楚彬的低喘,他挣扎着开了口──「抱……歉,把你……卷进……」
「不检举那家伙吗?」打断楚彬的道歉,莫叶帮医疗长把人搀起,让他坐到医疗长指定的椅子上。「第二次了吧?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杀Si的。」
「真的不行,我会想办法反击的。」言谈之间接受过治疗,楚彬的语句顺畅程度也恢复了正常。「希望他不会转而针对你才好……你们有堂课是他教的吧?」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有信心能够胜过尚坦,莫叶的湛蓝视线进b着抬起脸的楚彬那对金眸。「这跟苦衷有关吧。」若非如此,楚彬本不是会任人摆布或是欺侮的人。能让他被往Si里打也要包庇至此的,恐怕是有着复杂纠葛的问题。
俯下视线的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仅是苦笑──见状将之视为默认,莫叶也没有再次b问。他回到床畔,迎上索罗那双带着水气的墨蓝目光。「你醒了──身T感觉怎麽样?」
复杂的问题似是接踵而至。旁观了尚坦行凶的一切、以及莫叶不畏强权的态度,都在这一句关心之中道尽了理由是因为他对倒下的自己如此担心。
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索罗轻轻地摇了摇还有些晕乎的头,努力开口。「我……没事。是莫叶,送我来的吧──谢谢。」
听见索罗道谢才终於松口气,莫叶对这声道谢返以微笑。「应该的。」他在闻声而来的医疗长示意下再一次让开空间,好让沃芙得以进行检查。
注视着医疗长安静地隔着一公尺的距离、按着魔杖使用魔法确认自己的情况,索罗在她停下魔法,并且宣布再观察两小时没问题就能离开後,忍不住开了口。「医疗长……不问……为什麽吗?」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