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际,忽然有一把声音说。「皇上在这里。」
站得最近门边的凤别略略侧身,正好迎上入门的宗政京。
帐门被他臃肿的T形完全塞满,如乌云压盖,室内光线骤然昏暗,Y影之中,宗政京那张胖脸上堆起的笑痕份外深刻,笑声朗朗,响彻耳廓。
「各位!朕平安无事!各位无需再费心了!」
待大巫、众首领与宗室退去,方才一脸嬉皮笑脸的戎帝便即敛去笑容,目光惴惴不安地看着沉默无言的兄弟。
「三弟??」
由方才起便异常沉默的律刹罗摆摆手。
「哥,不必说了。」
脾气暴躁的戎帝登时拉下脸。「他们怪我也罢!你是我亲兄弟,难道连你也怪我?」
律刹罗索X别过脸去,眼神越过戎帝,凝视他背後,芝兰玉树,七窍玲珑的年轻丞相。
「好安答,果然忠心耿耿。」
其木格抬眸,嘴唇蠕动半晌,总究没有开口说话。
律刹罗话中的嘲讽如斯明显,戎帝先是脸sE微青,片响後浮上赤红。
「律刹罗,只许你拿朕的命去冒险,就不准朕自保吗?若不是其木格告诉朕,朕还蒙在鼓里呢!」
「哦??」律刹罗拉长声音,挑眉扬眸,反问。「哥,我领兵入谷救你,何来拿你X命冒险之说?」
戎帝脸sEY沉不定。「难道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增格要谋反吗?」
「我??」
凤别见他开口後顿下来,以为他必然否认,没想到他接着便点点头。
「的确!我的确收到线报,得知增格有异动,但我不肯定他要在哪里作乱,也不敢肯定他一定会行动。为免打草惊蛇,唯有静观其变。」
话是半真半假,但已足够令戎帝如遭雷殛,脸sE大变。
「律刹罗,你好大的胆子!」戎帝琼臂指住他,愤怒不已。「你不敢肯定?所以你就拿朕,拿你兄长的命去冒险?」
律刹罗只是「嗯」了一声,夷然不屑地直面戎帝。
「若我不怀好意,岂会冒X命危险入谷救人?就连一个替身的命我也保住了。」
语气并不响亮,双眼却S出一抹森寒的利光。
「哥,就这样你还说我想你Si吗?」
他只是往前踏出一步,弥漫在空中的压力便骤然扩大十倍。
笔挺地站在门边的凤别刹那心如擂鼓,离两兄弟只有六、七步距离的其木格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脸sE更是苍白如纸,就更别提直面压力的戎帝了。
Y霾排山倒海地压将过来,在弟弟如巨人一样雄伟的身影之下,戎帝忽然感到害怕。
「弟??朕不是这个意思??」律刹罗自幼勇武过人,又有主见,随着年纪渐长,权柄日重,城府更是深沉。
还好两人年少时曾共渡患难,律刹罗对待他的态度总是带着礼让恭敬,这些年仗着长兄和戎帝的身份,他尚可凌驾一二。
但自从圣母皇太后在四年前故去,戎帝便察觉到越来越难以掌控这个深沉的弟弟,很多时更莫明其妙地感觉旁徨不安。
此时,见他动怒,戎帝方才暴躁的心情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跌跌撞撞地倒退三步。
见到他与自己拉开距离的举动,律刹罗霍然间停住所有动作。
垂下眸子,正好瞧见戎帝掩饰不住颤抖的手臂,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戎帝更是惊疑不定,律刹罗安静片刻後,低声说。「皇上,臣弟累了。」
见他突然示弱,戎帝情不自禁地松口气,只是眼神中还是闪扑着疑惑不安的光芒。
见状,其木格上前,委婉道。「皇上,翼王鏖战多时,有甚麽话大可留待日後再说。」
戎帝勉为其难,实则如释重负地挥挥手。
「朕也累了。你们走吧!」
律刹罗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凤别抿唇,加快脚步跟随他步出大帐,目光扫过守在外面的虎卫时,忽然瞪大。
站在来猛左侧的拔里里疑惑地搔搔头,凤别接连用眼神示意他走开,他依旧是一脸莫名其妙,害得凤别用五指托着前额,由心底无力出来。
这笨蛋!怎麽就学不到他长兄的JiNg明?
还好律刹罗根本没空分心顾及其他,只是一直走,走到准备好的帐篷附近时,才慢下脚步,回过头。
「安答,不必再相送。」
凤别动作自然流畅地侧身退後,众多虎卫也向左右一分,让他的目光直接落在目标身上。
十来步外,年轻的卿相肌肤苍白单薄,嘴角倔强紧抿,在白衣包裹下的身段纤瘦而笔直不屈,似冬雪寒梅傲然独放。
直至此时些刻,凤别依然不能相信这样一个孤傲自负,骤看不染尘俗的人,竟然与暴怒好杀的戎帝沆瀣一气!
他沉着脸,偷瞄律刹罗,却无法从他脸上瞧出丝许意外之sE。
「安答,你身子弱,今日劳心竭力也消耗不少,去休息吧。」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和往日无异。
不响亮,甚至带着刻意柔和的声音传到其木格耳中,他g起的唇角显得僵y,喉头咽动,吐出的声音微带涩意。
「翼王这样说,就是怪罪其木格没有坦然相告。」
律刹罗摇摇头。「非也,非也。」
负手背後,明媚的yAn光如丝线投落他脸上,五官在光影中完美得像一副面具。
「你保护皇上安全,我感恩不已。」
其木格双颊骤红,怫然道。「翼王何必当着我面前说假话?是将其木格视作何人?」
律刹罗微笑,说。「安答聪明睿智,才高八斗,是我大戎贵族中少有的饱学之士,若不是有安答,朝中的一切事务都只能交予如右相之流的南臣之手。」
其木格又是惊喜,又是不安,一时间心情复杂不已。
「翼王如此盛赞,其木格心生愧疚??」
「我说的都是真话。」
真心实意地夸完後,律刹罗脸不改容地接下去说。「我哥怠於朝廷政务,郭滔又始终是南臣,各地呈上的正式军报都要先经你手。增格有异动一事,我本来就没妄想瞒得过你。只是没想到安答出手,一招斧底cH0U薪,连我都被耍了。」
脸上仅有的血sE也跟随他一息惋叹而褪去,良久後,其木格俯身折腰,长袍临风而起,身段轻如弱柳。
「翼王功勋卓绝,乃国之栋梁!是其木格生X固执,不知变通,实在无颜与翼王称兄道弟。」
律刹罗漫不在意地拨拨手。「你我都吃过同一个人的N,安答在我心中等同亲生兄弟,此次的事,你虽然瞒着我,但结果毕竟是好的,无需放在心上。你我日後相处与往昔无异。」
听见他的话,其木格反而加倍尴尬,再次咬牙。
「其木格与翼王意向不一,难同行为伴,还请翼王珍重??」
「安答。」律刹罗翘唇,自始都完美得像戴着面具的俊脸似笑非笑。
「还记得,当年我回家不久,我哥好不容易接过帝王印玺,当然你我在後殿,你对我说过一番话。」
其木格x1口气,冷静下来,孤瘦的脸孔微仰。
「我说:平l家愿为纯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纯一不二。帝王即国之根本!翼王,平l其木格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对皇上有异心,即便那个人是你!」
双眼与律刹罗对视,如上好的玉石,清澈透明,瑕不掩瑜。
律刹罗又是一笑。「对!就是这番话!既然安答记得,我也没忘记,你我之间就不会有甚麽问题。安答,请回吧!」
其木格不以为然道。「翼王何必再说假话呢?你这些年周旋四方,汲汲经营到底是为甚麽?难道只是尽忠於皇上吗?翼王,我见过甚麽是忠臣,你瞒不过我!皇上正值盛年,皇后刚刚怀上皇子,若你能全心全意辅助於他们,助皇上走上正途,才是於国於民有益处。」
「我最欣赏安答的一点,就是纯臣二字。」律刹罗的话好像有某些意思,又好像甚麽都没有。
左手五指按着右腕,别过头去,眼神落在凤别身上,顺便拨拨手掌。
动作何其随意,若非没见到杀意,凤别都差点以为他在对自己下令出手杀人灭口了。
一时间,他对於当众揭穿律刹罗野心的其木格是既惊叹又佩服,
拨手後,律刹罗说。「走吧!」
显然已经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其木格默然退下,起初他步伐尚且稳定,但走到半途却差点被地上的甚麽绊倒,踉跄一下。
目送兄长远去的背影,拔里里终於明白凤别刚才为甚麽对着他打眼sE,深x1几口气上前,问。「翼王,我大哥是不是??」
「他所作所为与你并无关系!」律刹罗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见他忐忑不安,将语气放柔。「你为我做的事,我已经知道。拔里里,你忠心可嘉,本王必有回报!」
拔里里自是受宠若惊,急急摆手。
「大王,属下愧不敢当,我只是做份内事!只要翼王不怪罪我鲁莽,我便十分高兴了!」
「说得好!」律刹罗回头便朗声道。「拔里里今次立下大功,赏百户,其余一众虎卫,回去後皆有赏赐!」
「谢大王!」虎卫顿时高声欢呼起来,律刹罗将目光扫过一张张容光焕发的脸,悄悄对凤别打个眼sE,示意他留下旁人入帐。
一入帐,律刹罗便打开双臂,凤别急忙唤来几个下人帮助卸甲,褪去内袍,再用布巾沾热水将他身上的W泥汗水擦拭乾净。
忙里忙外,种种细碎琐事做完,下人退去,律刹罗将身T浸进装满温水的大木桶里,对他招招手。
「你也进来浸一浸吧。」
「??」凤别Ai洁,一出溢林谷,已偷空擦身更衣,但刚刚被帐篷中发生的一幕幕吓得一惊一乍,闻一闻身上又开始有些许汗味,正迟疑,侧头便瞧见律刹罗斜眼看来,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取笑。
他当下决定不再矫情,咬牙褪去长袍,将身T擦乾净後,抬腿跨进木桶里去。
腰身才浸过洗澡水,手臂便被律刹罗捉住,使劲拽进怀中。
他连惊呼也才不及,便被迫屈身倒在他的大腿上。
「做甚麽?」全身都被yy的肌r0U顶住,他难受地扭动身T,律刹罗倒是舒服了,双手环住他的腰背,上身倚着桶缘,长长地吁口气。
「别动!我真的没力气了,你有良心的,就让我休息一会儿。」
说得竟像是他不让他休息似的!凤别恨得磨牙,但近距离见到他下巴上的青茬,眼底憔悴的Y影,又忍不住心痛。
由昨天起,他已三进三出战场,好不容易打完仗後,又要应付那些如饿狗一般的宗室首领,再加上不省心的兄弟,这麽折腾下来,正常人都受不住,何况他身上还带着伤?
想到这里,他望一望他肩上的布条,看上去都有些松开了。
他皱一皱眉头。「我去叫萨满进来。」
「别去。」律刹罗半闭着眼,右手五指如g,抓住他腰间的r0U不让他起身。「一会儿大巫便会来,无需着急。」
「那就洗完再叫人吧。」凤别以为他就是懒得动,嘴巴碎碎念叨两句,复又顺着他坐下。
洗澡水里的桂枝、乾花瓣、香叶等被暖洋洋的热气一蒸,散发出令人舒心的草木清香,他虽不似得律刹罗来回进出战场,但这两天也忧心劳神不少,被热汽薰得浑身舒畅,半晌後眼皮便打不开来。
昏昏yu睡之际,外面忽然传来声响。
「翼王,属下霍尔泰有事禀报。」
脚步声在分隔的厚氊墙前面便写自动自觉地停下来,但已经把凤别吓得肩膀一颤,昏沉的脑袋刹那清醒。
律刹罗在水底握着他手腕的左手在脉门上来回抚0几下,他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被霍尔泰听出异样。
还好律刹罗没有其他大动作,眼皮紧闭,问。「何事?」
霍尔泰彷佛也担心自己打扰到甚麽,语气忐忑。
「仲孙将军派人过来,问应该如何处置皇子绪和喜王。」
仲孙行原来是被他派去捉拿熊绪了,若有任何异动,想必已经身首异处??凤别放在桶缘的指尖微微收紧,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