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五、《天选篇之四十九》藏雪峰行其一
回过神,四人缓缓踩着山道往藏雪峰山腰火树的行馆而去。
「谢谢你来见老头最後一面。」乌梅突然说。
「应该的。」景炎瞥见乌梅眼角带着红,怕是不知道哭了多久。
一进入火树的行馆,晚春的庭院池塘竟莲花满开,「我让它们早点开花了,怕老头子撑不到夏天,等不到莲花开。」乌梅道。
火树的血缘花乃莲,他老人家也相当喜Ai莲花,喜Ai到以结界延长花期,然而现下火树命危,花期延长全仰赖占火乌梅。
乌梅转身带走小剡与小炬,笑盈盈说道太师母准备了点心给你们,回头以眼神示意景炎可以往火树的寝室移动,景炎点头相应,脱了短靴,小心翼翼地走在看得见莲花的长廊中,猫一般,不想惊扰火树安宁的临终。
神官的临终不如千面,千面还能维持年轻的化形直到Si亡归回本相,其余神官不同,临终前多数极其老朽,肤sE灰白、皱褶如繁复的藤,形同Si屍。
他印象中的师父,一头乱发、风流倜傥、酒国英雄,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火树将景炎当作儿子一般悉心教导、Ai护、养育,这样的感情不论是上一世抑或是这一世都是一样的。
现在看见的他却是卧在病塌,槁木Si灰,肤sE与发sE竟是相同的,一室弥漫着Si亡的腐味与莲花清香,两种味道正在斗着。
生斗着Si,持续胶着。
上一世,景炎并没有见到火树的最後一面,火树低调地告别,临走前将乌梅支开,要她赶去修道山摧毁预言,并助景炎与黛青逃离,然而最後两人却双双坠入修道山口,活生生穿越了百余年。
景炎想,若那时不要坚持回到修道山、两人就这麽抛下一切,做了不一样的决定,现在会是怎麽样的人生?
火树感觉到有另外一GU香气进入这个腐味与莲香充斥的空间,是藤花香。
他缓缓睁开眼睛,只是如此轻微的动作就快要耗尽他的力气,回光返照也过了,如今的自己没有最後的一点法力维持住也不过一具腐屍。
景炎见火树醒来,跪在火树塌前,想起以前他与火树多次恶言相向,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经过两辈子他仍旧冥顽不灵,拜师礼时也没有下跪,只是承袭了袭火之名,细细想来,自己当真大逆不道。
「飘渺?如此便是拜师了啊?」火树的意识模糊,见景炎下跪後记忆似乎回到多年以前初拜火树为师时。
而景炎顺着火树话叩首回道:「是,首门生飘渺,恳请师父赐名入门。」
「景炎二字,名取自炼狱火炎之景。」火树声音微弱,近乎喃喃低语。
「是,首门生景炎,谨谢师父赐名。」景炎再度叩首。
抬起强作镇定的脸,景炎见火树缓慢而颤抖地伸出如朽木一般衰老不已的手,赶忙将手接过,握实在手心。
火树的手是冰凉的、更是无力的,明明以前一出手就可以把人搧到墙壁撞得七荤八素的他如今却脆弱不堪,风中残烛。
「上一世来不及见到你最後一面,没想到,这一世有了机会…」火树喃喃说道,「为师只想跟你说,放下吧。前世今生,放过自己吧。」
景炎不是很懂火树说些什麽,抬起头看着火树的侧脸,一则因为声音微弱二则不清楚火树所指何事?放下?放下什麽?前世今生?难不成火树知道他是怎麽来的?
「给你这个名字,是因为为师看到了…你燃起的炼狱之火,久燃不熄,旭日山生灵涂炭,慕氏弟兄覆灭有千…」
景炎二字,炼狱火炎之景。
「乌梅给我说了,说来她不应该这样的,她告诉我关於你的事情,几乎她知道的所有事情她都说了,不过我都要Si了,想来如今通晓古今也无所用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以我对你的影响劝你…」
景炎的双手僵着,手汗涔涔。
火树空咽了一口乾涸,「景炎,放下吧。」
放下。
那是他不愿意去回想、去整理的事情,於是最後便一直尘封着,直到积了灰、腐朽烂掉,他也不愿打开面对。
「首门生谨遵教诲。」景炎咬了咬下唇,最终只能吐出这句话,现在他没办法答应火树什麽。
放下?说得轻巧。
他上一世是怎麽来的?闭上眼睛所有一切还历历在目。
他才七岁,一家人在东和原本无忧无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稀有的复血缘与突破诅咒降生的听风者,他就是这麽天真,爹娘要他穿nV装、为了隐瞒男听风者的身分,他就乖乖照做。
什麽诅咒的事情他怎麽可能知道?怎麽会想到有一天身世竟让他从此之後活在逃命与追杀之间。
他才七岁。
他们在东和原本很幸福的,他的父母亲低调至简,两人皆是身穿灰衣隐姓埋名,做寻常百姓。
爹,什麽时候能让我学结印召火?还有火咒?飘渺七岁,据传和小时候他的爹一样喜欢撒娇,他还有两个伯父,二伯父与父亲一模一样,大伯父从未见过面,听说他是没有血缘的大伯父。
父亲笑了,笑靥一如那时的h昏暖yAn,以後让你二伯父教你,我很早就离开师门了,学艺不JiNg,怕是教不好,飘渺别跟我见怪。语毕,莲华捏了捏飘渺吃了糖鼓鼓的脸颊。
景炎感叹,那一世的父亲後来是会说话的,很神奇地,Ai上母亲之後不语症奇蹟痊癒了。黛青也没有被自己的万年火烧伤,一切如昔,如今回想,父亲声音竟果真与二伯父青焰一模一样,只是声音相较青焰多了温柔稳重。
那天轮到父亲烧菜,母亲因事外出还没回家,飘渺坐在桌边等着父亲将晚餐备出,身旁陪着一个与母亲一模一样头发长度却不同的姨母,姨母名为彼岸,长头发是姨母,短头发是母亲,两人同样温柔,个X如出一辙,他那时想那个未见过面的二伯父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感觉。
但是父亲却说,他与二伯父个X相差甚多,二伯父脾气较暴躁,说话有时候并不好听,个X与大伯父较像。
父亲说,姨母是火做成的仙子。
姨母偶而尝一尝?飘渺筷子夹起其中一道准备送到彼岸口中。
傻孩子,跟你说过了,我是仙子,仙子是不吃东西的。彼岸笑着拒绝,那时的彼岸被炼得至臻完美,她拥有完整的记忆,活像真人,如同乌梅。
这一世的彼岸气质虽与上一世相同,但话却少了许多,不如上一世父亲炼出的她那般灵动有神。
我知道,可是我想要你尝嘛。彼岸真实到飘渺根本不信她不吃不喝也能存活,几度劝诱。
彼岸分明活生生的,仙子也需要供奉的不是吗?怎麽可能不吃东西?
姨母看你吃就够了。彼岸的笑很暖,她、父亲、母亲是他的完美世界,七岁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在那天、那晚,轰然终结。
他们三人围着热腾腾的饭菜,已是晚餐时刻还等不到母亲扶摇的飘渺嘟着小嘴抱怨道:娘真慢。
父亲笑着夹菜给飘渺,说道:别等了,飘渺先吃吧。
他同时也没有想到,那成了父亲的最後一顿饭,如果知道,他就不会任X了,我不要,我要娘回来。
久等了,我回来了。门口传来的是扶摇的声音,她站在门口抖乾纸伞,飘渺立即迎上前挽着她坐下,他一直是T恤母亲的孩子,母亲的脚有旧伤,若飘渺在身边定会相扶,此刻外头下着磅沱大雨,飘渺见扶摇的裙子溅Sh大半,又起身想带扶摇到卧室换下衣裳。
他走到母亲身旁,却见到桌下扶摇那因伤不能完全弯曲的左脚膝盖竟能弯曲了。
他听说扶摇的膝伤乃因早先与一个同是听风者的、名为吹雪的nV子有了些争执,扶摇yu走,那nV子不肯,於是她朝着扶摇左膝窝S了一箭,从此,扶摇的左膝盖只能微曲,无法弯成直角。
千面!
飘渺的J皮疙瘩从脚尖窜到头顶,登时头晕想吐,但这时不能轻举妄动,他冷静地靠近“母亲”,娘,您的裙子都Sh了,要不要先换下来?会染上风寒的。他在心中疯狂地祈念道:拜托!请你站起来,如果站起来的话父亲与姨母会发现的!拜托要发现!
扶摇是有些微跛的,身为听风者,她大可以优雅乘风,但为保周全,她与父亲洗尽铅华,以普通人自居,此後一直是跛脚的。
只要做站起来这个动作,父亲和姨母就会发现的,母亲会右手支着长凳,左手扶着左脚大腿,先以右脚站起,再来才是那只左脚。
这个千面只做到站姿及走路时装跛,却没有做到桌下功夫。
没关系,飘渺为了等我肚子饿扁了吧?我们先吃吧?那个“母亲”或许猜到飘渺的心思,拒绝先换下裙子,重新摆弄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