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选篇之八》彩霞如炎
丹枫倒下之後,开始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噩梦。
梦中景炎背对着他奔跑着,不知何故这时景炎竟是一头寻常黑发,但他就是知道这头黑发的背影是景炎,千真万确,尤其是红袍尾端的红藤刺绣令他更加确定。
丹枫发不出声音,但他想他应该正是在呼唤景炎的名字,呼喊多次不见景炎回头,最後他似是再唤了一声并非"景炎"二字发音的名字,此时那背影一愣,回头看了丹枫一眼,冷若冰霜的灰眸依旧,那是景炎的脸。
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的脸。
那张脸却别了过去,背影融进黑暗之中,而自己也跟着跌了进去,丹枫一路下坠,很久很久,突然一缕银丝掠过他的脸颊,黑暗中只有那一缕银丝闪闪发亮,他伸手去抓,却屡次构不住。
双眼好不容易适应黑暗後,定睛一看,那缕银丝的主人竟也是景炎,而他沉睡般双眼紧闭,这次丹枫再次开口叫了那个会令他回头的名字。虽然他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双唇开合呼唤着。
他依然不知道那是什麽名字、当然也不知道怎麽念,但景炎又因那叫唤睁开眼睛。他不知为何地相信这个名字也是景炎的名字,却不念景炎。
无声静谧的梦无边无际,却真实得像发生过一样。
梦境消失,丹枫倒在正燃着熊熊烈焰的老家,那是他十一岁时。
无能为力、全身是血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炎吞没身T。
半梦半醒之间,朦胧见到梦里那一头月银长发的主人正在替换自己手伤的包紮,丹枫紧张得想把手cH0U回却没有力气,青焰和莲华一脸担忧地趴在床边,本以为能听见他们终於能担忧得开口唤他哥哥,但始终是牙牙学语不成句子。
看来真是罹患了不语症了,起初丹枫还以为双胞胎只是因为刺激暂时说不出话来,现在都过了两年还说不出话…都是他害的。
丹枫看着景炎那头银发回想起梦中的黑发人,不禁思索那让他回头的名字究竟是什麽?虽然无声但他能肯定他呼唤的是景炎,然而最後令他回头的名字却肯定不是景炎,这是肯定的,不是景炎,是别的,却无法想起。
脑中突然的另一个想法如墨在水中渲染开来。
青楼那时是第二次的「初次」见面?他与景炎似乎在哪里认识了一段时间,然而几经思考仍无法唤回记忆,是错觉吧,丹枫心想,这麽想心中放轻松很多,景炎怎麽可能会跟他早已认识?
意识到自己轻笑了下,丹枫昏昏沉沉再度沉进梦乡。
你怎麽会遗传到千面的血缘!第二个梦里出现许久未见的养母轮廓,身着白袍套着自豪的红sE轻纱,养母扶桑来自血统纯正的红祭司世家,不允许自己对丹枫看走了眼,一脸怒气加之那一身YAn红像一团火。丹枫心想和养母这麽久没见,就算是在梦中相会也仍不变地对他恶言相向。
扶桑失控地丢着家里的物品,铿铿锵锵,一头整齐的盘发凌乱,垂下几缕细丝,你就算什麽也不会也没关系就是不能遗传千面!不能像你父亲!我看到你就恶心有气!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平时扶桑肯定是会朝着丹枫丢掷物品的,现在因为丹枫身边紧紧靠着有两个才六七岁的弟弟故无法直接对丹枫撒气。
被发现自己虽水火同生但不巧竟是偏向千面的血缘时,丹枫仅十岁。
娘,请您冷静,青焰和莲华会吓到。丹枫冷静道。
我怎麽冷静!你根本是你父亲的复制品!你只会害人!你们是同一种血缘!你不是慕氏的人!青焰和莲华明明是属於慕氏,难道你们的生父用化形术欺骗姐姐也欺骗我吗?他们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听扶桑的妄想越来越严重,丹枫无奈地扶额道:我现在出去找叔叔回来好吗?
你…什麽时候发现的?扶桑两眼垂着泪,表情已无法辨明是愤怒还是悲戚。
很久了。丹枫答,自他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千面,只是尽力隐瞒罢了,他低头不愿迎上扶桑的视线,这一低头是正确的抉择,下一秒扶桑朝他丢了个花瓶,瓶身碎裂、丹枫立刻低身护住双胞胎,两个弟弟吓得大哭,自己则不仅一身Sh还满是瓷器碎片,视野染红,丹枫眨了眨眼才发觉头在流血。
做给我看!扶桑怒道。
两个弟弟因扶桑的怒喊哭得呼天抢地,丹枫一时没听清,什麽?
再给我看一次!
丹枫抖掉袖子上的碎片轻轻沾去眼中的血水,以鼻叹息後伸出右手单手结印、手心向上——地上洒落的花瓶水竟如水蛇一般往上漂浮至丹枫手掌,再次确认後惊得扶桑花容失sE,下意识又朝丹枫丢了水杯,丹枫将水杯接住,水杯中的水与手中的水蛇融为一T,变得更壮大了点。
那、你也会化形吗?
会,但目前无法是陌生的人,只能是周围的人。语罢,丹枫的脸上开始出现水流,五官扭曲溶化後重新排列,排列成养父培德的外貌。
扶桑吓得完全说不出话,半响才支支呜呜道:别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要再使用这个能力…,你生父他…不要成为他。你会害得青焰莲华有危险!
我的生父是?
你的生父是…扶桑突然发不出声音,双手伸向自己脖子,呼x1困难,十只手指慌乱地抓着自己脖子上什麽无形的东西。
有个力量在阻止扶桑说出真相。
此时丹枫眼前又是一片鲜红,所见之处皆是血sE,身T像是被y拖着下沉似的非自愿且无一点力气抵抗,快被鲜红吞噬前见到一头黑发的景炎那张标致难得愤怒的脸怒吼道:还给我!接着掐着自己脖子。
那是他吗?他怎麽会这麽生气?
呼x1越来越困难,丹枫拼了命地喘,困难地张着眼确认四周有无任何一人能救他?无尽的绝望向他笼罩,喉中与肺中的空气缓慢且折磨X地被cH0U出来,没有人掐着他,是他自己掐着自己脖子上无形的东西。脖子上有什麽,但却触不到也不知是什麽。丹枫咬紧牙关双唇紧闭防着氧气流泄。
是听风者。
倏地睁开双眼,丹枫的身T几乎是反SX自床上弹起,定睛看着自己右手臂上因使力而渗血的伤口证明自己方才确实经历过一番挣扎。
北辰有听风者!
丹枫自学生寮中夺门而出,天sE已是h昏,顾不得面具没戴,见到不远处的凉亭里景炎背对自己坐着,身边两个弟弟围着他要他说南云的奇闻轶事。太好了,他们没事,心头一松,丹枫提起脚步往凉亭奔去,一面观察周围任何看起来可疑的人,尤其nV人。
「小心,北辰殿有听风者。」丹枫挡在三人面前,继续环顾四周有无可疑人物。
青焰和莲华此时却笑了起来,呀呀啊啊地说起话,依然不成句子,然而景炎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听懂了,笑着回:「是这样啊。」
「他们在问我为何没戴面具。」丹枫转身歉笑道。
「果然是哥哥。」景炎笑。
「还笑?别管那个了,北辰殿很危险,有听风者对我使了空术。」
景炎一贯冷静的眼神看着丹枫,「北辰殿内都是慕萤殿下认识的人,没有半个听风者,是不是做了噩梦?」
「梦?」
丹枫後退一步,摀着心口反覆确定,有好几个瞬间开始怀疑自己。景炎说的对,确实有可能是梦。
但那感觉太过真实,不像是前两个恶梦的持续。
见丹枫开始动摇,景炎心想不应该质疑孩子话中真伪,笑道:「没事的,我会保护你们三个。有听风者在我会知道的。」景炎微笑,刚才还在撒娇的青焰和莲华紧紧挨着景炎大腿小睡,景炎双手抚着两人剪去烧焦发梢後的短发,双胞胎剪发後更能辨别谁是谁了,头发较短、颜sE较深的是青焰,头发较长、颜sE较浅的是莲华。
见有人能如此Ai护两个弟弟与自己明明是应该要开心的事情,丹枫却感到难过,或许与他刚刚梦到扶桑有关,他摆着流血的右手道:「不是的,我没关系,弟弟b较重要…。」
"你是弟弟的附属品。"明明连养他的人都这麽说了。
他是连亲生父母都选择放弃的人、让他无家可归、将他丢给别人、让他被nVe待、挨饿受冻,连一回的探视都没有。因为他活下来一点价值都没有。
没有价值、不被需要。
若真y要说一个,便是保护两个弟弟,且是誓Si保护,为弟弟而生、为弟弟而Si,那是自己人生最後也是最大的目标。
「大人真的不用hUaxIN思在我身上,我不值得您这麽做。」曾几何时他总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为双胞胎Si的,丹枫自认自己还有这麽一点自知之明,然不知不觉自心中油然而生Ai护之情的人多了景炎一人。
他知道他年纪还小,但他一定会越来越好,他要,直到能够保护景炎与两个弟弟为止,这是他的价值。
丹枫在心中立誓,他没有将承诺说出口,对目前的自己而言说那些都是空话,怕最後成为一个Ai说大话的孩子,若是未能实现只是笑话一场。
他想试试看,若不依赖水神官血缘,他可以做到什麽。
「没有人是没有价值的,你也不是弟弟的附属品。」
丹枫心揪了下,景炎怎麽会知道他心中想的?他哑然,愣愣地看着景炎接过他受伤的手臂,拆开渗血的绷带审视伤口,若是平常恐怕丹枫又会赤着一张脸,但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除了夏江以外愿意对他另眼看待的人。
又是这样的感觉,他没有对景炎说过的话景炎却知道。
「大人,很久以前,我们见过对吧?」过半响,丹枫怯懦地问道。
夕yAn在景炎的睫毛上投影,镶成金边,丹枫看着映在景炎脸颊上的睫毛倒影出神,心想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想必能肯定地回:不是、不对,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呢?会是迟疑、沉默的反应吗?
现在就是迟疑的反应。
景炎没有回覆任何一句,睫毛连颤都没颤一下,专注地重新将绷带缠上。
丹枫情不自禁将脸靠近夕yAn於景炎睫毛的投影处,细看彩霞在他睫毛下留下光晕,丹枫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想去触碰投影,那双眼帘却倏然向上,两人对视,极为靠近,到几乎能感受到鼻息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