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我自反覆失去妈妈的噩梦中惊醒，屈身坐起，环抱着双膝，将脸埋进手臂里。
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更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正因如此，才会令我心痛到无以复加，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床头边的手机亮起，连续震动了几下，引起我的注意。
我解锁屏幕，点开LINE介面，这才看见八通未接电话，和温仲夏正巧传来的讯息，「徐小春，我听我爸妈说了……」、「你为什麽不打给我？」、「你还醒着？」
亮起的已读标记，让温仲夏发现我在线，他再度拨打电话给我。
我接了起来，却沉默着。
「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想哭就哭，我陪你。」
沉默了一会儿，我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说道：「……哭不出来了。」我已经哭到没有泪水了，红肿的双目乾涩得连眨眼都酸疼。
「你睡不着吗？」
「睡了，做了个噩梦，就又醒了。」
「做了什麽梦？」
「找不到妈妈……」
温仲夏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话的方式温柔且沉缓，「你那里已经很晚了，试着再睡一下吧，我不挂电话。」
我躺下身，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每每呼气，就觉得全身莫名地泛起疙瘩，原来心痛会扩散，会蔓延至四肢百骸，会让我在心里不断地、犹如发了疯一般，放肆尖叫。
须臾，我淡淡地开口：「温仲夏，你知道吗？我妈本来叫我这周回东部，说她想我了。」
「……对不起。」他说。
「因为你说你会回来，说要来找我，所以我跟妈妈说下周再去看他们。」
空气中一片静默。
「温仲夏，你为什麽没有回来？」我的眼眶逐渐灼热。
我在喜欢的人和亲情之间，选择了他，但他没有如期出现，而我所要付出的代价，竟然是永远失去妈妈……
即便我知道这场意外注定会发生，但还是不禁想，倘若我作出不同的选择，会不会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至少，还能见到妈妈最後一面吧……
「小春，我会陪着你的。」
「那又怎样呢？我妈已经Si了……」我悲恸地低鸣，喃喃自语：「为什麽我总是为了你，一次又一次牺牲我的家人呢？」
温仲夏没有回应我的控诉，只是安静地任由我迁怒、发泄，说着言不由衷的伤人的话语。
「你说过只要我需要，你就会在，但你不在。」眼睛因过度哭泣而红肿烧疼，我无理取闹地喊道：「你不在！你不在！」
「小春，我知道以这样的形式，安抚不了你，但我会尽我所能的，好吗？」
「你说人长大了，迟早要分开的。我得学习成长，学着自己面对，所以我是不是不该继续依赖你了？从小到大……尽管你觉得我烦、觉得我雷，甚至经常因我而受伤，却还是会挡在我面前、出了事替我想办法，有时候还会莫名奇妙就背了我的黑锅；我太习惯有你在了……」就像溺水的人攀着浮木在海中飘荡，却不曾想过要奋力一搏试着上岸，却忘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依靠。
「徐小春，你何必说这种话？」温仲夏语气严肃，「阿姨才刚过世，你需要我的陪伴、需要依靠我，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温仲夏鸭子听雷，根本不懂我话里真正的含意。
待情绪趋缓，我缓缓地开口：「我的心情，不是你的责任。」而且，我要的从来不是这种陪伴。
「徐小春——」
彼端，介入了一道耳熟的nVX嗓音。「仲夏，我们该出发了。」
「……你去忙吧。」语毕，我没再给温仲夏说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原来，林若妍已经去洛杉矶了。
此刻他有nV友在身边，又要忙活动和b赛，实在不该烦恼我的问题。既然我们只是朋友，那我对他的依赖，就该懂得适可而止。
我闭上眼，将脸埋进枕头里，尽管身心疲倦，但今夜，恐怕是要失眠了。
妈妈的告别式在东部老家举行，因为爸爸不想铺张，所以参加的人数不多，只有双方亲戚和熟识的几位朋友陆续前来吊唁，而年迈的外公外婆和爷爷，因为受不了打击，并未久待。
爸爸身形憔悴地伫立在灵堂前，时不时望向被花束所包围的，妈妈的遗照，连日以来的C劳令他的神情显得恍惚。
告别式进行的过程中，肇事者前来下跪道歉，哭着说会尽他所能地补偿，请求我们的原谅，但爸爸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全权交由阿伯回答。
我跟在爸爸身侧，向慰问者们一一致谢，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流，却在见到温叔叔、温阿姨後Sh了眼眶。
我躲进他们温暖的拥抱里默默流泪，我生自己的气，也埋怨温仲夏，更感到後悔，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和爸妈一起回东部，多珍惜和妈妈相处的时光；如果那天有我陪妈妈出门买菜，是否就能避免这一场车祸？
但後悔，是最无用的东西。
我无法回到过去改变曾经做出的决定，正如我的妈妈再也不会醒来。
温阿姨牢牢地握着我的手，轻声地说：「小春，仲夏很担心你，等有空时，打个电话给他，好吗？」
我没有答应。「阿姨，我没事的。」
「小春，别把我们当外人。」温叔叔语重心长地道：「你一个人在北部读书，生活不易，多依靠我们没关系的。」
「我这孩子啊……真是麻烦你们了。」
见爸爸yu鞠躬致谢，温叔叔立刻制止，「哎，你这是g麽？太见外了！」
温阿姨也说：「仲夏以前不也时常受你们的照顾吗？何必现在跟我们客气这些呢！」
「此一时非彼一时嘛，如今两个孩子都大了……」
望着爸爸和温叔叔互相扶着对方说话的模样，忽然觉得爸爸一夕之间苍老了好多，我不舍地抹去眼泪，摀着唇，快步走到外面透气。
从小到大，无数和妈妈的回忆，如猛浪般拍打进我的脑海，令我头晕目眩、难以喘息，险些站不稳，还好跟出来的温阿姨见状，及时扶住了我。
「小春，你还好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这孩子，现在总说没事……」温阿姨轻叹，「若能像以前一样跟我们撒撒娇多好？」
我默然地牵起嘴角。
「听你爸说，後天你就回北部了？」
「对。」
「那来我们家吃晚饭好吗？」
「我搭晚上的车，到的时候可能都要午夜了。」
「那多危险啊，我们去车站接你吧。」
「没关系，有同学会来接我，她会在我家陪我住几天。」为了拒绝温阿姨的好意，我说了谎。
「也好……」温阿姨点点头，按了按我的肩膀。「那你到家之後，记得向我们报声平安好吗？」
「好。」
送走温叔叔、温阿姨後，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温仲夏打来的。他
那边已经凌晨了，难道还特意起床打电话给我吗？
我看着它转入未接来电，接着收到了一则讯息。「徐小春，有空打给我。」
这些天，我都没接温仲夏的电话，也没回他讯息，原本以为依他的X子，应该会生气，不再继续，孰料他却天天做着重复的事，打电话、传讯息，虽然时间点不固定，但没有一天忘记。
我知道拒绝他的关心，是在无理取闹，但心里就是卡着一个点过不去。
温仲夏的积极让我觉得像是愧疚所致的弥补，而为了他，我所做的两次决定付出的代价，都令我厌恶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想，若能趁机戒掉对温仲夏的依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失神间，我想起妈妈曾经说：「人和人之间，相处久了、时间长了，难免会分不清究竟是喜欢抑或是习惯。我私心地希望，自己的宝贝nV儿，不会因为这样青涩的情感而受到太多的伤害；更何况，朝夕相处之下，要想淡忘，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唯有cH0U身离开，才能好好地修补心情。」
没有谁和谁会永远在一起，长大了，自然就会有分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