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闷热天里,蝉猴栖在树枝上等待蜕变,亦如容绵此刻的想法,若能金蝉脱壳,大变模样,就不用受宋筠的气了。
闷热的后殿内,耳畔徘徊着老将的寒暄,而她被按跪在床板上,感?受着膝盖的磨硌。额头溢出细汗,却不敢发出旖旎声响。
身后的男子仿若不知餍足,压着她的腰,给了她极致的痛。
事后,宋筠靠在床柱上,稍稍整理?好衣袍,目光复杂地看向倒在床上的碎娃娃。
容绵发丝凌乱,衣衫倒是?整洁,只?有裙裳略显褶皱。
她不知宋筠为何要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享乐,是?怕再也掌控不了她吗?
适才,这男人?在她耳畔一遍遍重复着:你是?我的。如偏执的修罗,不给猎物一点儿喘息的机会。
疲惫感?袭来,她看向床角的男人?,面?颊褪尽陀红,变得苍白,“宋筠。”
男人?附身,将她抱起,替她系着裙带,“嗯?”
“囡囡又?是?谁的?”
系带的动作一顿,宋筠双手向外一扯,紧紧勒住她的腰,在听?得小?妮子闷哼一声后,才沉声道:“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怀里的姑娘却一遍遍提醒着他,他们之间横贯着一个囡囡,好似他心思不纯,吊着两个姑娘的青葱韶华。
手臂收紧,将人?儿抱在怀里,似一个迷失方向的少年,怎么取舍都无法令彼此满意。
“别离开我。”
静默中,他忽然流露出心声,像害怕再坠黑暗的孤者。
容绵躬身,额头抵在他胸口,抬手覆在他的左心房,感?受着规律的跳动,“可我想家了。”
那青翠欲滴的后山、曲径通幽的竹林,是?她累了就会去汲取温暖的地方。那里永远有父亲为她烧的饭、亮的灯,那里才是?她心中安宁之所。
可在他身边,她寻不到安心和舒悦,活得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惹百官不悦。她适合做竹林中吟哦的翠鸟,不适合做深宫中的金丝雀。
“宋筠,放我离开吧。”
她是?真?的想断了。
宋筠心如刀割,揉乱了她的后襟,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平心而论,他最不想逼迫的人?就是?容绵,可此刻他最要逼迫的人?还?是?容绵。
这种绵延的痛是?虚无可笑的,一个连面?都未见过的女子,成?了他们之间迈不过去的坎儿。
这时,前殿传来老酌的声音:“我的绵绵呢?你们别缠着我,老子要生气了!”
他生起气来,是?会揍人?的!
紧接着,后殿传来季喜的叩门生:“陛下,柳将军有点不耐烦了。”
宋筠闭闭眼,松开容绵,大手抚上她白瓷般的脸蛋,用拇指摩挲,“好了,先跟你爹回去吧,咱们的事慢慢谈,不急于一时。”
看着那双深邃泛红的眼,容绵知道,他也不好过。
“你注意身子。”
留下一句关心的话,容绵穿上绣鞋,拍了拍褶皱的裙裳,提步走向门口。
“绵绵。”
容绵顿住,听?他又?道:“无论何时,我选的都会是?你。”
门扉闭合时,宋筠无力地倒在床上,向来无欲无求的他,竟也在感?情面?前栽了跟头,不知要如何证明自己的真?心。
“叩叩叩。”
门口又?传来叩门声,他并未起身,单手撑着额头,“进。”
柳时易推门进来,掂掇了一下宋筠的情绪,笑着道:“陛下怎么没精打采的?”
这可不像他所认识的年轻帝王,问话时不免染了几分调侃。
在柳时易面?前,宋筠从不会端着架子,“想谈什么?公事还?是?私事?”
“自然先论公事。”
宋筠还?是?躺着不动,毫无气力,“想来汇报徐茗衍那边的情况?”
关于那边的情况,柳时易已经与前去擒拿的将领们详细描述了,这会儿只?是?来例行禀告的。
宋筠心平气和地听?完,哂道:“被逼到穷途末路,还?真?怕他会想不开。”
柳时易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搭起一条腿,“以臣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想不开,就算现在把他绑到陛下面?前,他也会先述委屈的。”
宋筠承认,在处置《玄帖》一事上多少有些不厚道,但这不是?徐茗衍可以造反的理?由,“等绑回来,由大理?寺主审此案,你回避吧。”
“臣明白。”
谈完正事,柳时易眸光一斜,挑眉道:“如今,臣寻回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和胞妹,不知陛下要如何补偿我们柳家?”
他倒是?不客气。
宋筠捏眉,“你们定好为柳夫人?扫墓的日子,朕会过去替父皇和母后赎罪。”
柳时易一愣,没想到他有了这样的打算。其实,在太后偷欢的事儿上,他同?样是?受害者。太后有和太上皇健在世?间,应该由他们前往,可他们如今又?有什么影响力呢。要想为柳家立威,还?需帝王亲自走一趟。
宋筠早已想在了自己的前头。
“师兄。”宋筠忽然开口,语气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朕与绵绵的事”
他未说下去,等着柳时易接话。
较量也好,无奈也罢,总要想着法子平衡皇室和柳家的矛盾,以促成?他和容绵的婚缘。
老酌失智的情况下,长兄如父,柳时易完全有定夺此事的资格,当然,前提是?容绵能够接受后宫的生活。
想起那丫头的态度,宋筠顿觉心痛。
在去往洛阳前,柳时易就知道容绵和宋筠的事儿,这会儿被问起,低叹道:“臣倒不反对绵绵入宫,但也要看她的意思。但凡她半点不情愿”
柳时易眸光转冷,“臣不会袖手旁观。”
宋筠忽觉喉咙不舒服,想要咳嗽,开口沙哑:“师兄是?在威胁朕?”
柳时易没接话,回答尽在缄默中。
等准国舅离开后,宋筠蜷起颀长的身子,如一个疲惫的睡婴,边咳边陷入阴翳。
皎月倾洒一地温柔,柳时易回到宅子,径自去往老酌所在的客房,“舟车劳顿,爹爹快歇下吧。”
老酌盘腿坐在榻上,咔嚓咬了一口果子,狠厉厉道:“谁是?你爹?别乱认爹。”
柳时易没有顶嘴,好脾气为他合上房门。
之后,他去往容绵的门前,将蒲儿支开,叩门道:“绵绵。”
屋里人?影拂动,很快,容绵从里面?拉开房门。
暑气散去,蝉声阵阵,兄妹二人?并肩走在被银芒笼罩的庭院中。
“你与陛下”柳时易握扇,为她挡开袭来的小?飞虫,“为兄想要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方便?透露吗?”
因?是?自己的兄长,容绵没有保留,直言道:“他心里还?装着一个女子,可我想做他的唯一。”
柳时易双手拢在宽袖里,认真?回想,并未听?说过宋筠曾有过心上人?,“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容绵讷讷:“宋筠说这名女子只?存在于梦里。我也只?知她叫囡囡。”
柳时易诧异,怎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莫不是?谁刻意安排的阴谋?
“绵绵,你还?未出生时,母亲让我为你取个乳名。”柳时易带着她走向花园,在茉香的包裹中,叙述起往事,也包括“小?字囡囡”的细节。
闻言,容绵愣在月亮门前,怔怔地凝视着圆月。
她也叫囡囡
此时深宫内,御医们守在燕寝外,个个提心吊胆。
帝王发热昏睡,嘴里一直念叨着容绵的名字。
一名老御医走到季喜面?前,“陛下得了心病,长期积郁所致,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昏黄灯影映在脸上,衬得轮廓模糊,季喜权衡利弊后,叫来一名宫人?,掏出随身的鎏金腰牌,“去把容姑娘请进宫,若是?有人?阻拦,知道该怎么做吧?”
宫人?双手接过腰牌,应了一声。
可实际比季喜想得轻松许多,也或许是?,季喜并不了解容绵对宋筠的感?情。当听?得宋筠病了,小?娘子连长发都未挽,急匆匆跑出府,坐上了宫里准备的马车。
瞧见容绵提裙跑上玉阶,季喜刚要迎上去,就发现紧随其后的柳时易。
“柳都尉。”
柳时易颔首,止步于殿外,眼看着容绵消失在殿内拐角处。
素手掀起珠帘,容绵听?见昏睡的男人?在呢喃自己的名字,心口钝痛。
御医说,早在前些日子,宋筠就犯了旧疾。她努力回想着,忆起上次买小?吃回宫,喂宋筠吃酥肉时,他止不住的咳嗽,想是?在那之前就已经瞒住她了。
对宋筠是?又?气又?心疼,她蹲在床边,盯着男人?苍白的面?庞。
“绵绵,绵绵”
那呢喃声细若蚊呐,含着一丝不安,似乎很怕梦中的人?儿消失,亦或是?变成?另一个人?。
容绵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在呢,在呢。”
他的手失了温度,冰凉异常,让容绵心惊,“宋筠,你醒过来看看我。”
宋筠还?是?没有清醒,反反复复呢哝着容绵的名字。
容绵握着他的手抵在额头上,他是?大周的君主,是?散发光亮的引航灯,不该是?小?竹屋里那盏将熄的残灯。
“这样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不气你了。”
比起自己所受的委屈,她更担心宋筠的身子。
可纵使这样,宋筠还?是?阖着双眼,没有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