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天边云翳密布,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山脚下血迹斑斑,二十来个壮硕的家仆倒在地上,或是伤了头,或是伤了腿,疼得来回打滚。

老酌拿起容家仆人的佩刀,重重插在乔氏耳边,只听“砰”的一声,震碎了周遭的土地。

他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吐出一口涎水,“乔金嬛,看在你养育绵绵十五年的份儿上,老子留你一命,但从今日起,绵绵再不是你容府的人!”

乔氏满脸红肿,又被刀尖晃了眼睛,吓得紧紧闭目,忙道:“老酌,你们父女忘恩负义,我夫妻收留你们的恩情如何报答?!”

老酌拔出刀,对着她一只眼睛,在惊叫声中冷笑,“要不是看在你们当年的恩情,老子早就戳瞎你的眼了。”

女儿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压制戾气的良药,适才的震怒中,他没有控制好分寸,将这群人伤的不轻。

乔氏是聪明人,不会硬碰硬,眼下处于劣势,只能先顺坡下,再寻机会报复回去,“好,今日的帐,咱们两清。”

她知道老酌并非装疯卖傻,若真计较起来,很可能动刀杀人。

听此,老酌撇了刀,忙不失迭地跑上山,去瞧自己的宝贝女儿。方才场面血腥,他将女儿赶走,为的就是不让那双澄透的眼睛染上杀戮。

山脚下安静了,除了风声、雨声、残喘声,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

乔氏从草地上爬起来,抹了一下眼角的泪,露出一抹狠厉。混迹生意场,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缺阴损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傻子并不难!

正当她准备带着一群伤患回府时,不远处走来一路车队,为首的男子昂藏挺拔,身着胜雪白衣,容貌端正俊朗,手持一把玉骨折扇,扇面上写着一个“柳”字。

男子的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公子。公子背着竹编箱笼,右手牵着一匹青葱马。

一行人像是途径此地。

乔氏颔首,勒令仆人爬到路边让开山路。

执扇的男子眉眼深邃,没有多看乔氏一眼,睢光一直落在山坡之上。等乔氏带人离开,才问道:“荀染,刚刚那男子是谁?功夫了得啊。”

一开口,很像深宫编磬发出的空冥声,幽远低沉。

此人便是宋筠念了许久的汴州都尉柳时易。

荀染上去,“回家主,刚刚动手的那名男子是四殿下救命恩人的生父,有些痴傻。”

柳时易眉梢一挑,揶揄道:“比起夏歆将军呢?”

“”荀染清秀的面庞一臊,又伴有隐隐的烦闷,赶忙岔开话题,“四殿下的救命恩人,就是我跟您提起的徐国师的未婚妻。”

柳时易勾唇,摇着折扇步上葱郁山坡,华丽的蜀绣锦衣在细雨中不染半点泥泞。

竹屋内,老酌正按着女儿的交代,喂宋筠喝药。可药汤一直从嘴角流出,老酌失了耐心,“绵绵,咱们为何救他?”

容绵坐在铜镜前,为火辣辣的脸颊抹药,“他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且不说徐茗衍对宋筠的态度,就说宋筠不同寻常人的学识和见解,她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不简单。这样一个勋贵若是折损在她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再者,就当积善吧。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悦耳男音。

“老前辈、容姑娘,在下汴州荀染,又来叨扰了!”

父女俩闻声望去,见十多个黑衣人一字排开,他们的前面,站着一名白衣男子。

老酌眼一眯,深觉这群人极度危险,抄起门口的斧头冲了出去。

黑衣人欲上前,被柳时易抬手制止。

老酌瞄准发号施令的柳时易,不分青红皂白地劈砍过去。谁也别妄想打破他和女儿的安静生活!

柳时易推开荀染,将折扇插入革带,赤手空拳地与老酌对弈起来。

两人都有着万夫莫敌的狂勇,然而,老酌是野路子,而柳时易是正统的军拳。

如沧溟遇湍河,卷起狂浪,势不可挡。

容绵站在门口,看着那道毫不费力的白衣身影,眯起杏眼。

“住手!”

脆嫩嫩的声音响在细雨微风中,叫停了两人。

老酌瞪了柳时易一眼,颠颠走过来,担忧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快告诉爹。”

容绵摇摇头,挽起父亲手臂,看向徐徐走来的男子,“敢问阁下是?”

恰有一缕穿透的灿光斜斜照来,照在男人俊朗的侧脸上,为他镀了一层璀璨。

“汴州柳时易,见过两位恩公。”

垂眸浅笑,带着戏谑,偏又因生了一张周正的面庞,遮掩了言语中的佻达。

容绵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忽而握紧父亲的手,轻咬朱唇,不确定地问:“汴州柳都尉?”

就是那个手握三十万雄兵、麾下二十员悍将、曾一战成名的大周第一帅才柳时易?

赫赫大名,谁人不知。

再观其行为举止,看来不假。而他敢自报家门,就说明他已控制了周遭,不怕他们父女向外泄露秘密。

直白的说,她和爹爹被控制住了。

容绵退后半步,睨了一眼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宋筠,不自觉收紧粉拳。

察觉出小娘子的戒备,柳时易低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含笑的目光徒然一滞。

拨开父女俩,他快步走到榻边,颤了颤黑睫,“军医!”

一名提着药箱的老翁跑进来,躬身听着吩咐,随后搭上宋筠的脉搏。

柳时易看了一眼一脸凶相的老酌,摇了摇头,又看向容绵,“小姑娘,麻烦过来一下。”

容绵拨开父亲欲拦的手,走到榻边,没等对方开口询问,就将自己与宋筠相识的过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还刻意强调自己已经倾家荡产,希望柳时易帮忙偿还医药费。

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机灵,若非宋筠的情况不妙,他可能真要调侃两句了,“好,姑娘开个价,我付你银两。”

容绵松口气,有人替小奴隶买账就好,这人比表哥直率一些。

柳时易扯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抛给容绵,“这里是十两黄金,够我们殿下还债了吧?”

殿下?殿下?!小奴隶是皇族?!!

容绵愣愣看着宋筠那张不喜不悲的面庞。

这些日子,她一口一个“小奴隶”,也够她砍头的了。这钱两不能收,若是收了,他们连微薄的情分都没有了,两清后,“小奴隶”想砍她的头,不是易如反掌吗?

“他是哪位皇子?”

柳时易无奈一笑,看来徐茗衍的嘴巴是真严实,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予告知。

“蓊郁草木展春妍,微风澹荡洛阳畔。金阙玉楼听笛声,牡丹缀城花影现。”

柳时易忽然念起一首诗的前四句,这首诗在洛阳城中家喻户晓,是四皇子宋筠所作的《洛阳旅情》。

容绵如遭雷劈,再温吞都明白了柳时易的提示。自己捡到的小奴隶竟是失踪已久的四皇子宋筠!

难怪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容绵险些站不住脚,仰头看着挑起眼尾的柳时易,“所以,都尉大人是要接四皇子回长安吗?”

容绵希望他们快点离开,这样一来,宋筠或许贵人多忘事,会将他们父女遗忘至脑后,不予他们计较了。

看小娘子颤栗不止,柳时易摇了摇折扇,“那也要等殿下恢复了再说。”

容绵四肢冰寒,如坠寒窖,将钱袋子递还给他,一副耍赖又胆怯的模样。

柳时易哼笑一声,没再理会她,转身坐在榻边,听着军医对宋筠病情的分析。得知宋筠暂无生命危险,稍稍松口气。

后半晌,灶房飘来肉香。

容绵炖了一只鹅。

虽然心疼,但只要能与宋筠冰释前嫌,她不在意的!

宋筠是在梦中女子的哭求声中醒来的。悠悠睁眸时,耳畔还回荡着女子的话语。

“殿下,囡囡不想一个人,求你别丢下囡囡,求你挺住。”

凤眸染湿,宋筠闭了闭眼,敛起情绪。他转眸看向跪地的一众将士和坐在榻边的柳时易。

干涩的唇微微扯动,嗓音沙哑:“你来了。”

没有惊讶,没有猜忌,有的是无与伦比的信任和默契。

时辰到,心腹至。

柳时易重重叹息,起身作揖道:“末将柳时易,恭迎殿下重返人间。”

明明是一句伤感的话,却让一屋子将士会心一笑。是啊,在四殿下失踪这段时日,他们和主帅像失了前进的方向。

在他们心中,四殿下是杳杳沧海中的一盏明灯,为他们指引航向,亦是大周皇朝的希望。

“卑职等恭迎殿下重返人间!”

宋筠捂住胸口坐起来,靠在引枕上,细品着这句话。在后山的这段田园日子,是世外偷闲吗?

这时,门口传来饭香,宋筠斜睨看去,见容绵端着大碗走到榻边,跪地道:“这是殿下想吃的铁锅炖大鹅,民女为您呈上。”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宋筠眸光复杂,刚想拉她起来,却发现她双颊红肿,嘴角带血,眼中骤然一凛,“怎么回事?”

容绵摇摇头,“小事而已,不劳殿下费心。”

宋筠板着脸严肃道:“说!”

作者有话要说:宋宋:铁锅炖大鹅,香。

绵绵:心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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