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宋筠品闻过馥郁十里的蔷薇,观赏过迎雪吐艳的腊梅,却被身下这一抹淡幽茉香扰乱了心智。

梦境犹在,那女子泣不成声,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肩头,小声地告饶,娇颜梨花带雨,似易碎的宝珠。

宋筠低嘶一声,抱起娇娇儿,抵在石壁上。

那件绿萝色的长衫被黑色皂靴踩得不成样子。

羊皮宫灯经风吹动,灯影摇曳,忽明忽暗间,宋筠看清了女子耳屏上的小痣。

他用舌尖舐逗,惹得女子呜呜咽咽。

那呜咽声穿透云层,唤醒梦中人

昏暗的竹屋内,宋筠蓦地睁开眸子,惊愣地盯着被自己捂嘴口鼻的容绵。

掌心的湿润提醒着他,她刚刚流泪了。

容绵歪头流泪,身体止不住战栗。碧绿色长裙缺了一截袖子不说,连领口也被翻开,露出一对有指痕的锁骨。

宋筠猛然坐起,低头看向衣襟,除了褶皱些,并无不妥,可某些地方还是没有遮住。

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宋筠靠在榻围上半阖着眼帘,俊美的面庞渐渐褪去潮红,意识也逐渐清醒。

容绵爬起来,双手环胸护住自己,一头乌发乱糟糟的,脸蛋上泪痕交纵,看起来很是委屈。

宋筠斜睨着她,想要解释自己的梦境,却又觉得缥缈无稽,没人会相信。而且,他未饮酒,没有酒后失德的借口,也不屑扯这个谎。

“冒犯了,你想我怎么做?”

冰冷的男人,没有一句温言细语,直切正题,像是在谈一桩生意。

容绵攥紧拳头,很想给他两拳,她也那么做了。

绣花似的拳头落在手臂上,不痛不痒。宋筠还是没有替自己解释。

容绵眨巴眨巴杏眼,有泪花在眼底打转,耳畔的湿润触感犹在,是小奴隶迷迷糊糊间舔舐的,跟小狗一样,还不停在她耳边呢喃着“囡囡”。

不知这个“囡囡”是哪个女子的乳名。他莫不是烧糊涂了,把她当成了谁的替身?

越想越气,容绵抬手又要捶他,却被拽住手腕。

宋筠气息不稳,脸色苍白,声音却郑重:“要我负责吗?”

容绵气的红了眼尾,幸好有黯淡的光线遮挡,“你心里有人,还要对我负责,跟表哥有何区别?”

他们这些勋贵都是这么玩弄别人感情的吗?是啊,三妻四妾在小门小户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在世家大族,别说家主养几房姨娘,就是养几个外室也稀松平常。

徐茗衍不会例外,就不知道小奴隶的身份支撑得了姨娘们的开销么。

宋筠松开她的手,耐着性子道:“我心里没人,梦里有人。那会儿把你当成她,行了轻浮之举。”

容绵愣愣看着他,眼尾晶莹欲滴的泪花不自觉地收了回去。他说梦见与女子燕好,难道跟她时常梦见表哥与宫妃燕好如出一辙?

可心里总归不舒服,“骗谁呢。”

宋筠仰靠在围子上,单手捏额,“爱怎么想怎么想,我问心无愧。”

他还有理了!

容绵刚想骂他,余光忽然瞥见抄着棍棒走来的父亲,美眸一瞠。

宋筠被帷幔遮挡了视线,发现时,已经被老酌打了一棍子。

“臭小子,敢欺负绵绵!”

他出来起夜,瞧见眼前的一幕,没做他想,抄起棍棒就袭来了。

宋筠本就病重羸弱,又遭偷袭,被生生打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水。

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容绵扑过来,挡在宋筠面前,“爹爹冷静!”

身体里沉睡的修罗被愤怒唤醒,老酌再次举起棍棒。

宋筠哪会容忍第二次,抬手与之扭打起来。

炕几、椸架、屏风倒成一片,屋里混乱不堪。

宋筠敏健如豹,老酌凶悍如虎,互不相让。

容绵拉不开他们,还被他们的力道波及,摔在桌腿旁。

可宋筠重伤在身,几个回合后,就处于了下风。

一记铁拳砸在背上,宋筠单膝跪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轰然倒地。

见父亲还未收手,容绵赶忙捂住双膝,呜呜哭起来,亦如小时候学走路磕疼了膝肘,等着老酌来哄她。

听见哭声,老酌扔了棍棒跑过去,手足无措道:“伤哪里了?”

魁梧的男子露出慌张的一面,像个笨憨憨。

容绵揉着一点儿不疼的胳膊肘,娇气道:“爹爹,我想吃你做的鸡蛋烙饼。”

老酌点头如捣蒜,“你坐着,爹爹这就去烙饼。”

说罢,没再管倒地的宋筠,起身跑向灶房。也许在他的意识里,根本不知自己伤了人。

支开父亲,容绵走到宋筠身边,见他面色蜡白如纸,处于昏迷也还在吐血,心里一惊,若是闹出人命就遭了。

此时,她的脑海里盘桓起医馆大夫的话:“此人内伤难愈,需用天山雪莲等名贵药材加以调理,方能暂度鬼门关。”

探了一下男人的脉搏,容绵咬咬牙,快步去往医馆。

月华如练、风恬舒悦,但容绵崩着一根紧张的心弦,无心赏览夜景。

医馆内,坐诊大夫敲完算盘,给容绵罗列出药材的价钱,“至少需要四十五两,已经不能再压价了。”

容绵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您再行个方便,算便宜点!”

大夫摆手,“不能再少了。”

谈不拢,容绵只好拿出银票,“这里是一百两”

大夫拿起来,放在灯火下仔细一瞧,摇摇头,“长安的钱庄,我怕有假。我需要现钱。”

容绵挠挠鼻尖,那边十万火急,这边不能再拖,如今唯有拿自己的嫁妆抵凑了

从医馆出来,容绵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满稀有药材。攥着封口的指尖上染了墨迹,是她签兑换契约时,因为手抖沾的墨汁。

——小奴隶啊小奴隶,为了给你治病,我算是倾家荡产了。

天边鱼肚白,容绵垂手站在巷中的青石板路上,仰头望向斜遮树枝的天空。

——希望你是个大富之人,也好偿还我的损失。

十五六岁的小娘子发出一声喟叹,继续迈开步子。病症面前,她也只能暂收昨夜的委屈,先将人救过来再说。

容府。

一大早,家主容封奇板着脸登上车廊,叮嘱乔氏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丫头带回来!”

容绵的行为,已经触及夫妻二人对她的底线。

乔氏点点头,“妾身今儿不仅要把她带回来,还要给她点颜色,让她知道养育之恩重如山。”

等马车驶远,乔氏抚下高髻,准备带人去往后山。

一名老者走过来,作揖问道:“敢问这里是容府吗?”

乔氏上下打量他,“有事?”

老者递上契约,将容绵出兑嫁妆的事叙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话,乔氏半晌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那丫头竟然把容家为她准备的嫁妆卖掉救人了?她倒是会做顺水人情!

乔氏气得眼前发晕,当即带人去往后山。一伙人还未行至山脚下,就瞧见一抹灵动身影朝这边跑来,可等那抹身影发现他们时,脚步徒然一顿,转身就跑。

“站住!”乔氏看向身侧的仆人。

仆人追过去,将容绵拦下。

乔氏走过去,脸色沉如水。这丫头从小到大还算乖巧,哪知道她如此胆大妄为,敢擅作主张动用容府的钱财!

“转过来!”

容绵慢吞吞转身,几不可闻地喊了一声“娘”。

“你救了一个男人?”

既然动了嫁妆,就是再也瞒不住了。容绵索性承认,交代了实情,却略过了徐茗衍与宋筠相识的事情。

听此,乔氏怒火中烧,“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吗?这事儿若是传到徐家人耳朵里,你的清誉就尽毁了,还怎么嫁人?”

嫁不进徐家,他们养她何用?!

容绵攥紧牛皮纸袋,倔强道:“女儿说了,不嫁。”

“闭嘴,平日里就是对你疏于管教,才使你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打今儿起,你不许踏出府邸半步,直到出嫁!”乔氏看向身侧的嬷嬷,“把她给我绑回去,还有,差人将她的药材退掉,什么货色值得我们容家出钱医治?!”

嬷嬷应了声“是”,伸手去逮容绵。

容绵紧紧抱住牛皮纸袋,转身却被两个奴仆拦住去路。

脱身不得,她转回身,“长安太远,女儿不想离开爹爹,求娘亲成全。”

她口中的“爹爹”,绝不是自己的丈夫。算是养了一个小白眼狼,乔氏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也失了耐心,对于无用之人,她历来心狠,抬手掴出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容绵的脸颊上。

“啪。”

容绵被打偏头,白嫩的脸蛋上浮现一块红印。

乔氏厉声问道:“嫁不嫁?”

容绵微垂眼帘,红着眼睛道:“女儿不嫁。”

乔氏彻底失去耐心,抬手又是一巴掌。

面颊火辣辣的,泪水却倔强着没有流出来,“娘,若是姐姐不愿出嫁,你也会逼她吗?”

乔氏冷笑,“你能和斓儿比?就算斓儿做个老姑娘,府中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容绵点点头,心里空落落的。绕过他们准备先上山给小奴隶熬药,以免父亲摊上人命官司。

见她要走,乔氏更是来气,一把拽住她的头发,“不听话,嗯?!”

紧接着,下山坡响起一道道的巴掌声。乔时让两个嬷嬷将容绵按在地上,将这两日的怒火尽数发了出来。

她从不是和气的长辈,敛着性子不发,纯粹是看在徐家的面子上。既然小丫头不听话,就打到听话为止。

倏然,一声怒吼响彻后山。老酌狂奔着跑来,眼底是湮不灭的怒火。

“乔金嬛,你他妈敢动我女儿?!!”

前半晌,春意盎然,竹屋前的蔓藤上长满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容绵端着药汤走进竹屋,看了一眼榻上阖帘拧眉的宋筠,喃喃道:“你快点好起来,也不枉我为你花费的精力。你可知道,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止没有了嫁妆,父亲还要被官府带走。

可最后那句真心话,她没有讲出口。前边儿说的倒是让昏睡的宋筠听进了耳畔。

宋筠动下指尖,原来,她这么在意他。

作者有话要说:宋筠:等相公替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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