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筠虽不自诩是沅芷澧兰的君子,但也不觉得自己是卑劣小人,至少不会挖人墙角。
容绵与徐茗衍已定婚约,只要双方没有失德,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断然不能夺人所爱。
再者,自己怎么可能对这个丫头片子另眼相待!
他退后一步,拉开彼此距离,深深凝了容绵一眼,觉得自己魔障了才会在她面前失态。
桎梏消除,容绵揉揉被捏疼的手腕,暗哼一声,本想继续跟他算账,可一想到他刚刚如隼的目光,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小奴隶严肃起来,太有气场,她认怂了。
深夜,烟霭沉沉,遮蔽了月光,视野里昏暗一片。
宋筠从溪边洗漱回来,下颚还滴淌着水珠。他抹把脸,无意识地瞥眸,视线落在透着橙黄光晕的珠帘上。
珠帘那边,容绵还在秉烛夜读。看得出,她很努力,可努力的目的是为加强自身修养,还是为了与徐茗衍并肩呢?
宋筠收回视线,脱掉外衫躺在矮脚榻上,枕着手臂陷入沉思。
翌日一早,徐茗衍拎着街市上采买的新鲜果蔬前来。
逢人便是三分笑。
他是一个能将脱俗出尘和精明世故融为一体的人。
老酌看着自己的准姑爷,面露不悦,这小子笑不达眼底,不知对女儿有几分真心。可碍于女儿的处境,老酌没有开口撵人。
与准岳父寒暄完,徐茗衍走进竹屋,将买来的梨花酿和点心放在桌上,“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宋筠点点头,往茶壶里放了一包碎茶,“好多了。”
徐茗衍掏出白帕擦拭茶盏,温和开口:“臣此来洛阳,是为监督行宫修建一事,身边同僚众多,不能时常过来,望殿下见谅。”
“正事要紧。”看着徐茗衍擦拭的动作,宋筠没甚情绪道,“杯盏不脏,不必费事。”
徐茗衍一愣,余光瞥见款款走来的小表妹,笑着解释道:“筠兄误会了,在下是怕你介意。”
这时,容绵刚好走近茶桌,朝徐茗衍福福身子,“表哥在说什么?”
徐茗衍笑着重复了一遍刚刚的事。
容绵嘟囔:“小奴隶事儿真多,嫌脏就卷铺盖走人。再说,表哥是客,你怎能让他代劳?”
这丫头显然是被误导了,宋筠不动声色地睨了徐茗衍一眼。
他抿口茶,不想同一个黄毛丫头置气,起身走向榻边,“该背书了,过来。”
哪能撇下客人,容绵扭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添乱。
宋筠靠坐在榻上,阖了眼帘。
容绵陪徐茗衍聊着闲事,眉眼温和含笑,语气不疾不徐,似清晨的一杯茉莉花茶,令人心旷神怡。
徐茗衍一直凝着她的靡颜,越看越喜欢,“绵绵。”
“嗯?”
“下个月初,是你十六岁的生辰,我应该还留在洛阳。”徐茗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到时候,我陪你度过。”
单独相处吗?容绵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没有回答,试图糊弄过去。
这时,老酌走过来,朝屋里的两名男子道:“你们俩,谁过来帮我搭把手。”
没等宋筠起身,徐茗衍卷起宽袖,笑着应道:“晚辈来吧。”
宋筠也没跟他客气,论起身份,是该他去做事。
等两人走远,容绵扯过方凳坐在榻边,“小奴隶,你怎么回事?跟表哥欠你似的。”
话里话外是对徐茗衍的维护。宋筠睁开凤眸,不咸不淡地盯着她,“你怎不当面问问你的好表哥,上次为何联同我一起骗你?”
在还未貌合神离前,把话说开,才是未婚夫妻该有的相处之道。容绵处于下风,处处小心谨慎,这对婚后的她没有一点好处,只会助长婆家的气焰。
容绵当然想问,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且,她在心底说服自己,也许宋筠身份特殊,徐茗衍使命在身,不能及时相告,日后会向自己解释的。
不知是不是恨铁不成钢,宋筠卷起书,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怂包。”
眼前发晕,容绵捂住额头,眼泪汪汪道:“好疼。”
宋筠漠着脸,替她揉了一下。
这一举动,不啻让容绵错愕,也让刚刚走进来的徐茗衍感到诧异。
若非亲眼瞧见,徐茗衍断然不会相信,寡情的宋筠会主动与女子亲昵。这是好事,但这绿头帻,自己可不想要。
是啊,徐茗衍嗟叹,自己一直以大局为重,忽略了四殿下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加之容绵生得娇丽,四殿下很有可能情难自控,僭越男女之防。
当含笑的桃花眼对上冷冽凤眸,一个维持风度,一个面无愧色,两人都没有说破,彼此之间却又蕴蓄了什么。
走到容绵身边,徐茗衍笑着打趣:“帮伯父做了会儿木匠活,连额头都冒汗了。”
容绵刚好手里捏着绢帕,听他之言,犹豫着要不要替他擦拭。
徐茗衍忽然抓住她的手,让她替自己擦汗。
可他额头未见汗迹。
看着两人的互动,宋筠捏了一下指骨,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悦,但眸光比之前更淡了些。
短暂的停留,徐茗衍起身告辞,容绵将他送到山脚下。
徐茗衍没有对容绵表现出不悦,他知道小表妹为人老实,不会朝三暮四,“绵绵,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瞒了你一件事。”
容绵低头,思量着要不要直截了当地询问。
徐茗衍郑重道:“我不该骗你,但事态复杂,他的生死关乎江山社稷,我不能对他置之不顾,也不能透露他的身份,希望你能理解。”
小奴隶竟有这么复杂的身份?
可关系重大,容绵想任性追问都不能,“我理解。”
徐茗衍拍拍她手臂,“等我将他安全转移,会向你解释的。”
“好。”
目送徐茗衍离开,容绵摇摇头,忽然不想探知小奴隶的身份了。若他是九霄云外的白鹤,她就只能算沧海中的一粟,他们的身份相差悬殊,她并不想攀附权贵。
很快到了夏府迎接入赘姑爷的日子。
宾朋满桌,夏歆一袭大红喜袍,笑着同熟人们打招呼,豪气万丈。只是,宾朋们都不知晓,她的新郎官是掳来的。
正当夏歆走进喜堂,准备拜堂时,仆人惊呼着跑来,“大小姐不好了,姑爷姑爷跑了。”
满座哗然。
夏歆嘴角的笑凝固了,好你个荀染。
烟岚云岫朦朦胧胧,荀染来到容府后山,径自朝竹屋奔去。
他对夏歆假意逢迎,探知了宋筠的下落,在逃出夏府后直奔宋筠而来,为的就是要讨一个公道。
光天化日,夏歆强抢良民,成何体统!
一路还算顺利,当他来到竹屋前叩门时,被斜后方突然出现的老酌一把推倒。
荀染身娇体软,一碰就倒,倒是把老酌吓到了。
“你谁啊?”
大晚上,穿着一身红袍,吓唬谁呢?
看着老酌举起斧头,荀染玉面煞白,“别,我是来寻人的!”
听见外面的动静,正在给容绵讲书的宋筠扬扬下巴,“去开门。”
容绵努鼻子,不情不愿地拉门,见到外面的场景,立即喊住父亲,“爹爹不可。”
女儿总是不让他“大开杀戒”,老酌委屈巴巴地垂下手。
门内的光亮似火种,点燃了荀染的内心,他爬起来,弯腰作揖道:“敢问姑娘,这里是否有一位贵客,单名一个筠字?”
看他实在焦急,又没有攻击力,容绵侧开身,“里面请。”
荀染走进去,一眼瞧见侧坐在榻上的宋筠,双膝一弯,跪地道:“殿主子,您要给卑职做主啊!”
宋筠抬手,“起来讲话。”
荀染站起身,哭诉起夏歆的恶霸行径。
宋筠捏捏眉骨,没想到夏歆如此骄纵,抢人抢到了柳时易头上。
长安谁人不知,荀染是汴州折冲都尉柳时易的门生,替柳时易在长安办事。敢抢荀染,无异于与柳时易交恶。
屋外,容绵听完荀染的哭诉,有点不可置信,那夏歆还是个女霸王呀。虽然眼前的男子生得唇红齿白,也不至于强娶吧。
宋筠思量起来,荀染只是受制于夏歆和她的势力,并没有仇敌拦路,只要稳住夏歆,自然能送荀染出城,也方便让他为自己带话。
“夏歆那边,我来处理。你明早乘船南渡,先回到柳家主身边吧。”
得了四殿下的准话,荀染感激涕零。
宋筠勾下手,让他靠近。
两人耳语片刻,容绵只见着荀染在一劲儿地点头。
家中又多了一个陌生人,容绵顿觉头大,若非看在徐茗衍的面子上,她现在就把他们全赶走。
俄尔,夏歆抱着自己的喜酒来到后山,跪在宋筠面前,说什么也要把荀染带走。
宋筠自然不允,气得夏歆跳脚,却不敢忤逆主子。
气性上来,她拉过一旁的容绵去院子里喝酒,醉得不省人事。
容绵从不知情爱中,孤注一掷的一方会这么痛苦,叹息着摇摇头。
想起与徐家的婚事,容绵有些惝恍,为自己倒了一碗,小酌起来。
春夜缱绻,晚风醉人,容绵歪歪扭扭地走向水井,想舀一瓢水漱口,可脚下不稳,身体向前坠去。
“啊。”
腰间徒然多了一只手臂,将她揽了回来。
容绵软泥一样倒在宋筠怀里,揉了揉眼皮,似在极力辨别他是谁。
“小奴隶?”她哼唧两声,感觉不是,小奴隶才不会在她摔倒时过来扶她,“小兔子?”
那只被容斓炖汤的白兔?
小妮子含含糊糊地吐字,宋筠根本听不清,俯身靠近她的唇,“什么?”
自己的小兔子竟然回来了。
容绵抓住他的手臂,对着他的侧脸吧唧一口,嘿嘿傻乐:“记住,你是我的。”
脸颊一湿,宋筠颤下眼睫,侧眸看向女子水润的樱桃唇。
软糯的触感犹在。
岑寂夜色中,万籁俱寂,唯有他的心跳失了节奏。
作者有话要说:宋筠:记住,是你先动嘴的。
容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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