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陶枝在“假装没听见没看见他转身就走”和“转过身来直面痛苦”之间&nj;犹豫了&nj;三秒,觉得前者&nj;稍显刻意，更为尴尬一些。
她抵着玻璃窗面静了&nj;两秒，然后一格一格地回过头来,她甚至觉得身体僵硬到能听见自己转动间&nj;骨骼发出的“咔哒咔哒”声。
陶枝转过头来,看着江起淮，露出了&nj;一个假笑：“来啦？”
江起淮没什么情&nj;绪地看着她。
陶枝维持着笑容强勾起发僵的嘴角,抬起手&nj;臂来,在他的肩膀上拍了&nj;两下,自然道：“好好干,啊。”
“……”
江起淮那&nj;一瞬间&nj;以为她是这家便&nj;利店的老板。
陶枝下意识就想溜，刚刚的那&nj;点儿什么上头什么冲动什么满腔的孤勇全被&nj;他吓得没了&nj;个一干二净,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都还&nj;没彻底缕明白的事情&nj;,是非要找到人家来，看着他然后确定些什么。
都怪他给她改作文的时候样子看起来太好看了&nj;。
都是他的错。
陶枝有&nj;些气鼓鼓地想。
她脚还&nj;没迈开，江起淮身后走过来一个老人。
老人六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精神矍铄，一双笑眼笑眯眯地看着她,开口问道：“这是同学？”
江起淮“嗯”了&nj;一声。
陶枝才&nj;反应过来，连忙朝老人问好：“爷爷好。”
“哎，你好,”老人慈祥地看着她说，“你是来找阿淮玩儿的？”
“……”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他的工作进&nj;展。
江爷爷一句话让陶枝再次进&nj;退两难了&nj;起来，她想了&nj;想，还&nj;是慢吞吞地点了&nj;点头。
见她点头,江爷爷看起来似乎很&nj;高兴地样子：“来玩好，阿淮在新学校也交到朋友了&nj;。”
陶枝下意识看了&nj;江起淮一眼。
少年低垂着眼,冷冰冰的气息消失殆尽，看起来很&nj;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站在老人身边的时候，他会给人一种，收敛起锋利的壳，变得柔软起来了&nj;的感觉。
孤狼变成了&nj;小金毛。
陶枝有&nj;些稀奇，她惯会讨老人欢心，笑着道：“爷爷，江起淮在学校里人缘很&nj;好的，大家都喜欢找他玩。”
在早自习抄作业的时候。
江爷爷更高兴了&nj;：“阿淮性子好，从小就讨人喜欢。”
“……”
陶枝一时间&nj;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根本无法把江起淮跟“性子好”以及“讨人喜欢”这两个词联系起来。
江起淮抬眼，一看她那&nj;副一言难尽的表情&nj;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叹了&nj;口气：“外边儿风大，先回吧。”
江爷爷点了&nj;点头，又看陶枝：“小姑娘晚上吃饭了&nj;没？”
“还&nj;没呢。”
江爷爷：“那&nj;走吧，上去吃个饭再跟他玩儿，爷爷给你做好吃的。”
陶枝：“啊？啊……”
啊？？？
江起淮家就住在这条街上，从便&nj;利店旁边拐进&nj;一条小胡同，老式居民楼朱红色的墙漆斑驳，水泥砌成的步梯上面贴满了&nj;小广告，层高略低，楼道里狭窄逼仄。
他家在三楼最后一户，陶枝站在门口看着江起淮用钥匙开门，跟在最后走进&nj;去，也还&nj;没反应过来事情&nj;为什么发展成了&nj;这样。
江起淮站在门口开了&nj;灯。
客厅吸顶灯暖黄，客厅很&nj;小，一眼就能看到头，餐桌摆在门口，红木旧茶几，沙发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沙发布。
陶枝只扫了&nj;一眼，就没再乱看，乖乖地低头换鞋。
她进&nj;去脱掉外套，也不乱丢了&nj;，叠好放在一边，然后坐在沙发上，两只手&nj;放在膝盖上。
像个老老实实的小学生。
江爷爷洗了&nj;个手&nj;，问她有&nj;没有&nj;忌口，然后进&nj;了&nj;厨房。
江起淮跟在后面进&nj;去，倒了&nj;杯水给她。
陶枝接过来，小声地说了&nj;句“谢谢”。
水温热，驱散了&nj;刚刚站在外头满身凉意，陶枝抱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偷偷地往厨房的方向看了&nj;一眼。
门没关，江起淮站在水槽前垂手&nj;洗菜，又从冰箱里掏出一块红红的什么肉出来。
他关上冰箱门往外看。
陶枝赶紧缩回脑袋，低头看着自己水杯里的水。
厨房里不时传出说话声。
陶枝犹豫了&nj;一下，放下杯子，走到门口探着脑袋：“要我帮忙吗？”江起淮拖出砧板正在切菜：“回去坐着吧。”
“你也出去，这么大的个子占地儿，”江爷爷不乐意地赶他，“人家来找你玩的，今天老爷子给你们&nj;露一手&nj;，你别在这抢我风头。”
陶枝“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起淮无奈，放下手&nj;里的东西&nj;洗了&nj;个手&nj;出了&nj;厨房。
陶枝靠在墙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笑什么。”
“没什么，”陶枝还&nj;是笑，“只是没想到我们&nj;平时拽到天上去的殿下，在家里是个乖宝宝。”
江起淮没忍住“嘶”了&nj;一声，抬手&nj;敲了&nj;一下她的脑袋，往里走。
陶枝捂着脑袋跟着他：“你干嘛总敲我脑袋！会敲笨的！”
“我打地鼠。”
陶枝不乐意了&nj;，跟在他后面张牙舞爪地无声做鬼脸。
江起淮突然转过头来。
陶枝动作立马静止，脸上表情&nj;一绷，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江起淮无声勾了&nj;下唇角，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往旁边让了&nj;让。卧室属于比较私人的地方，陶枝站在门口，犹豫了&nj;一下，没进&nj;去：“我可以进&nj;去吗？”
“还&nj;要我请你吗？”
“也不是不行？”陶枝认真道。
江起淮没搭理她，径直走进&nj;去。
陶枝跟在他后面进&nj;去。
他卧室的空间&nj;也不大，窗边摆着一张床，床头是书桌，墙边立着衣柜。对&nj;面一整面墙立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的书塞得满满当当。
比起陶枝摆满了&nj;破烂的卧室，他的房间&nj;看起来整洁干净又平平无奇。
唯一的亮点是书桌旁边的墙面上贴得满满的照片。
陶枝没想到江起淮还&nj;有&nj;这样的一面。
她感动地说：“没想到我们&nj;殿下这种冷漠又孤高的少年也有&nj;如此一颗细腻脆弱的文艺青年心。”
“别犯病。”江起淮走到桌前，从桌上堆的一堆卷子和书里翻找了&nj;一下，然后抽出一本来，递给她。
“这什么？”陶枝接过来，看了&nj;一眼。
《王前雄365系列――英语作文精选集》
陶枝：“……”
陶枝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地狱里的魔鬼：“我来你家玩，你让我看作文精选集？”
“你还&nj;有&nj;时间&nj;玩？”
“……”
行吧。
陶枝走到书桌前坐下了&nj;，翻开了&nj;他的那&nj;本作文精选。
江起淮出了&nj;卧室。
陶枝有&nj;些看不下去，一想到自己现在坐在江起淮的书桌前，待在他的卧室里，就觉得心里痒痒得不行，她装模作样地翻了&nj;两页，书放在桌子上，站了&nj;起来。
她走到他的那&nj;一小块贴照片的墙边。
他选的照片都有&nj;点儿奇怪。拼了&nj;一半的拼图，玩具赛车的遥控器，小胡同里趴在围墙上晒着太阳睡觉的狸花猫。
浅色底色的照片的话，能看见左下角用黑色的笔写了&nj;几个小小的字，要近看才&nj;看得清，她没有&nj;去看，总觉得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最下面贴了&nj;一排夜空。
陶枝一眼就认出了&nj;他们&nj;上次去游乐园，在摩天轮上面拍的那&nj;张。
当时付惜灵在群里发了&nj;一串，十几张照片，里面也包括了&nj;偷拍的那&nj;张她。
江起淮只挑了&nj;一张贴上去，透过摩天轮舱位的玻璃窗，天空中举行着盛大灿烂的仪式，明净的夜色里绽放出大朵璀璨的花，将夜空染上斑斓的光点，星火闪耀。
除此之外，镜头里再没有&nj;其他的。
他没有&nj;选有&nj;她的那&nj;一张。
陶枝垂下眼睫，抿了&nj;抿唇。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nj;，虽然是她意料之中，但当下亲眼确认了&nj;这个人并不喜欢她的时候，她还&nj;是觉得有&nj;些闷。
好像有&nj;一根细细小小的刺在心尖上轻轻扎了&nj;一下，不明显，甚至稍纵即逝，但那&nj;种细微的小小痛感却在身体里蔓延开，让人从头到脚都难过。
她也确实没有&nj;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性格不可爱，成绩也不好，长得好像还&nj;可以，但他长得那&nj;么好看，大概这个世界上，外表是他最不在乎的东西&nj;。
除此之外，她没有&nj;任何能拿得出手&nj;，让他刮目相看的东西&nj;了&nj;。
陶枝重新走回书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垂头看面前摊着的英语作文书。
一个个字母在她眼前飘过，她却忽然都不认识了&nj;。就好像江起淮就高高站在她的面前，冷眼看着她，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卧室门被&nj;推开，江起淮走进&nj;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女趴在桌子上，面前的书有&nj;一搭没一搭地翻。
听见声音，她懒懒地抬了&nj;抬眼，瞥了&nj;他一眼。
少年身上还&nj;带着点儿凉意，大概是刚出过门，陶枝没问，收回视线继续发呆。
眼前的书桌上被&nj;放下了&nj;小小的一盘草莓。
陶枝愣了&nj;愣。
鲜红的草莓一颗颗摆在透明的玻璃果盘里，上面挂着剔透的水珠，颗颗饱满，颜色嫣红，只看着仿佛就能感觉到甜酸的汁水在口腔里溢开。
她很&nj;喜欢草莓，在学校里也经&nj;常会买草莓味道的糖果和牛奶什么的。
她眨了&nj;眨眼，抬起头来：“你出去买草莓了&nj;？”
江起淮“嗯”了&nj;一声，坐在床边随手&nj;也扯了&nj;一本书，瞥了&nj;一眼她手&nj;里的作文：“十几分钟了&nj;，还&nj;是这篇？”
陶枝没注意他说什么，只觉得刚刚扎在心里的那&nj;根小木刺突然扎了&nj;根，然后慢悠悠地长出了&nj;一株小小的，嫩绿色的芽芽出来，然后抖了&nj;抖。
刚刚那&nj;股憋得人整个人发闷的难过一点一点地，缓慢消散掉了&nj;。
她放下书，捏起一颗草莓咬进&nj;嘴巴里。
冰冰凉凉的甜味。
她吃了&nj;两颗，就没再吃了&nj;，抵着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nj;推，继续看书。
卧室里点着明亮的台灯，两个人凑在灯下各看各的书，一时间&nj;都没说话，卧室里的气氛静谧安静。
陶枝看完了&nj;两篇作文和逐段分析的点评，有&nj;些困了&nj;，她撑着脑袋打了&nj;个哈欠，偷偷地抬眼看了&nj;他一眼。
她占了&nj;他的位置，所以他坐在床边，长腿向前伸展开，低垂着眸，专注地看着手&nj;里的东西&nj;。
果然还&nj;是很&nj;好看。
他就是很&nj;好看。
专注做事情&nj;的时候就尤其更特别最好看。
陶枝收回视线，默默地想。
他照片上的小字是他的秘密，她现在也有&nj;了&nj;一个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秘密。
就好像两个人又多了&nj;个共同点。
这个认知让陶枝又开心了&nj;起来。
过了&nj;一会儿，江起淮余光都没看到她再拿草莓了&nj;。
他抬起头来：“不好吃？”
陶枝趴在桌子上，“唔”了&nj;一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看了&nj;一眼那&nj;盘漂亮的草莓，依依不舍地说：“挺好吃的。”
江起淮以为她是因为马上就要吃晚饭了&nj;什么的。
“但这个很&nj;贵，”陶枝抬起头来，深黑色的眼睛看着他，睫毛柔柔地扬起来，慢吞吞地说，“我想留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