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nj;十&nj;六章
他&nj;说&nj;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和他&nj;往常的样子&nj;没什么区别,也没带着什么别的情绪。
陶枝却觉得心里没缘由地乱了两拍。
少年上半身靠着桌子&nj;,校服外套拉到一半的金属拉链碰到木制的桌边儿,发&nj;出很轻微的一声响。
十&nj;月中旬,秋风带着冷意刮着窗外金黄的树叶,教室里开了空调,暖洋洋的。
她举着卷子&nj;人往前凑,很近的距离下,看见了少年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的浅淡色泽。
江起淮长了一双多情的眼睛,尾睫微长上扬,眼睑的弧度略微弯起,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温柔的错觉。
但他&nj;五官凌厉清冷的棱角感,以及整个人的气质和性格,却跟这双眼睛南辕北辙。
陶枝藏在卷子&nj;后&nj;面的唇角不自然地抿了抿。
“那,你帮不帮我看……”她小声说&nj;。
江起淮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上摊开,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拿来。”
陶枝把手里的作文递给他&nj;。
江起淮接过来,翻了一页,先从小作文开始看起,他&nj;低垂着眼,神情专注。
陶枝两只手臂靠在他&nj;的桌面上,下巴搁上去,眼巴巴地等着。
江起淮看完了小作文,不咸不淡地评价道&nj;:“我小学就不用这种语法了。”
“……”
陶枝不想听他&nj;刻薄,翻了个白&nj;眼:“别装逼,这至少还是初中的语法。”
“基础还可以,病句不多,但语法和单词用得都太简单,作文想拿高分光能&nj;正确叙事不够。”江起淮抬起头来,指尖屈起轻弹了一下她的卷面,“新颖观点输出,高级词汇词组和语法,高光点,你全没有。”
陶枝决定收回之&nj;前的想法,这个人就是跟温柔之&nj;类的词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她被他&nj;从头打击到尾,有些蔫巴巴地:“你干脆说&nj;我写得就是坨屎。”
“那也不是,你这作文放在初中还是够看的,”江起淮顿了顿,补充说&nj;,“初一吧。”
陶枝:“……”
羞辱谁啊!!!
老&nj;子&nj;高二了!!!
陶枝冲着他&nj;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nj;,被连消带打地点评了一通以后&nj;也不端着了,趾高气扬地说&nj;:“那你给我改改。”
江起淮被她命令式的语气弄得好气又好笑&nj;:“课时费二百。”
陶枝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nj;:“你做家教做上瘾了?谁的钱你都赚啊。”
“友情价,”江起淮悠悠道&nj;,“正常工作日要加钱。”
陶枝没说&nj;话,在心里把“友情价”这三&nj;个字来来回回地滚了几遍,尤其重点读了“友情”两个字,突然有些不是那么的太爽。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杠,教室门突然被推开,李思&nj;佳大步冲进&nj;了教室。
陶枝抬起头来,看过去。
李思&nj;佳似乎也没想到教室里有人,她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陶枝也看着她,眼神很平静。
江起淮看都没看她一眼,甚至没有抬头,并&nj;不在意她进&nj;没进&nj;来在不在场,他&nj;抽了一支红笔出来,在陶枝的卷子&nj;上划出一句,帮她改作文:“第一段太平了。”
就好像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也确实,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江起淮这个人心高气傲,有着足以和他&nj;实力相匹敌的自负和傲气,他&nj;站在山巅,是顶点,所以站在他&nj;下面的人,他&nj;是看不见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nj;这样的人,就是值得最好的。
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她考到了七百分,她在年级大榜也排上了前几名&nj;,少女情窦初开的怦然心动让她想要变得更好,让他&nj;有一天能&nj;看见她。
但他&nj;看不见。
他&nj;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和她的进&nj;步,却愿意帮根本不值得他&nj;关注的另一个人学习。
他&nj;给她改作文,帮她划重点,给她拿酸奶和她一起打篮球,课间跟她聊天,偶尔可以看见他&nj;对她笑&nj;。
甚至在陶枝无理取闹地缠着他&nj;的时候,在每一次李思&nj;佳都以为他&nj;已经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他&nj;只是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
就好像,陶枝对于江起淮来说&nj;是个例外。
她明明没有站在山巅,她只是在山脚下,却依然可以张扬又强硬地挤到他&nj;眼前,得到他&nj;所有的关注。
李思&nj;佳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她从来没有做过跟老&nj;师举报这种事情,但是当怀疑的对象是这个例外的时候,她有些忍不住地觉得不甘心。
明明是个每次考试都只有五六十&nj;分的人,明明每天上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玩手机,明明就没有付出过任何努力。
李思&nj;佳非常清晰地记得,当老&nj;师在讲台上说&nj;陶枝英语考了118的时候,江起淮笑&nj;了一下。
他&nj;极轻极慢地勾了一下唇角,也勾出了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一点儿从未有过的阴暗。
她咬住嘴唇,含在眼角的眼泪不争气地,一股脑地滚落下来。
陶枝看着她哭,“诶”了一声。
江起淮终于抬起头来。
李思&nj;佳抬手使劲儿抹了一下眼睛,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站在他&nj;们面前。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鼻尖通红,声音也带着哽咽:“是我误会你了。”
陶枝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自顾自地觉得你平时不努力,觉得你的成绩不真实,是我弄错了,对不起。”李思&nj;佳吸了吸鼻子&nj;,红着眼睛看着她说&nj;,“我只是……我当时只是……”
她说&nj;不下去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陶枝转过身,从桌肚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包纸巾来,递给她。
李思&nj;佳接过来,小声说&nj;了声谢谢,她脸涨得通红,羞愧得再也待不下去了,拿着纸巾冲出了教室。
陶枝有些傻眼了:“哎,我想让她拿一张呢,怎么全给我拿走了?”
江起淮:“……”
陶枝重新转过身来,看着江起淮给她改作文。
他&nj;看得很快,红色的笔尖在作文里穿梭,划掉了太简单的句子&nj;,圈出了语法用错的句子&nj;,勾掉了可以替换的单词。
满满一篇黑色字迹的作文很快被红色代替,几乎是通篇的红。
陶枝撑着脑袋,想起了刚刚李思&nj;佳哭得惨兮兮的样子&nj;,叹了口气:“李淑妃给我道&nj;歉了。”
江起淮没说&nj;话。
“李淑妃还哭了。”陶枝继续道&nj;。
“你还有心思&nj;关心别人,”江起淮头也没抬地说&nj;,笔下迅速给她改了个病句,“这破作文儿。”
陶枝又想翻白&nj;眼了:“那我不是没想到她会道&nj;歉的。”
江起淮终于抬起眼来:“那赌还打不打?”
“打,”陶枝说&nj;,“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就不用去广播室道&nj;歉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nj;:“但八百字的检讨还是要给我写的。”
江起淮不知道&nj;这公主哪儿来的自信就觉得自己一定会赢,明明前几天还在前面趴着桌子&nj;哀嚎说&nj;她后&nj;悔了。
他&nj;开始看她的作文结尾,实在写得太烂,他&nj;看不下去了,干脆在下面空白&nj;的地方另起一行给她写了个新的。
写完,卷子&nj;往前一推,朝她扬了扬下巴。
――拿去。
陶枝接过作文,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好下课铃打响。
一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回了教室,陶枝也没转过去,就着他&nj;的桌子&nj;看被他&nj;修改后&nj;,黑色的字迹被红色海洋淹没了的作文。
“词汇量不行,”江起淮从旁边拿起刚刚看了一半的那本书,继续看,“慢慢来。”
“我现&nj;在每天背300个,”陶枝一边看他&nj;新写的末段一边说&nj;,“加上复习的。”
江起淮看了她一眼:“你背得完?”
陶枝没抬头,只略微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嚣张表情:“还行。”
江起淮轻笑&nj;了一声,垂头继续看书。
等他&nj;低下头,陶枝低垂着的眼微微地抬了抬,偷偷地看了他&nj;一眼。
她藏在桌子&nj;下面的那只手,在大腿上轻轻抠了抠。
人一旦专注地陷入到某件事情当中,就会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北方十&nj;月干燥的秋风吹到月底,隔周又是月考。
季繁现&nj;在已经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nj;身,经过了漫长的英语听力的摧残,陶枝下次能&nj;不能&nj;考140他&nj;不知道&nj;,他&nj;现&nj;在就是有一种蜜汁自信,觉得自己也能&nj;考140了。
第二天是周六,季繁通宵打完游戏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楼下静悄悄的,没有女人念英文的声音。
季繁听习惯了还觉得有些寂寞,打着哈欠支棱着鸡窝头下了楼,张阿姨看见他&nj;给他&nj;去热午饭。
季繁环视了一圈,没在餐桌前看见陶枝,一回头,看见她整个人瘫在客厅沙发&nj;里,面前茶几上铺得满满一桌面卷子&nj;。
季繁吓了一跳,揉着脑袋走过去,随便扫了一眼她的卷子&nj;。
基本上都是作文,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改,陶枝最近的卷子&nj;和语法基本上全是江起淮给她讲的。
陶枝躺在一边,一张试卷盖在脸上,整个人悄无声息。
季繁俯身,拽着她的卷子&nj;边儿牵起一点儿来,好奇地看着她:“您在这儿干嘛呢?”
陶枝睁开眼,目光幽幽地看着他&nj;:“思&nj;春。”
“……?”
季繁:“大姐,这都秋天了。”
陶枝叹了口气,拽着卷子&nj;又重新盖回去了:“别理我。”
“不是,”季繁坐在她旁边,“你谈恋爱了?”
“没有。”陶枝的声音闷闷的。
季繁:“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等了半天,陶枝不说&nj;话了。
季繁悟了,点点头:“单恋?”
沉默两秒。
陶枝抬手,一把把卷子&nj;给抓下来,撑着柔软的沙发&nj;垫子&nj;扑腾着坐起身来,一脸恼怒地看着他&nj;。
季繁笑&nj;了:“你瞪我干啥,瞪我也没用啊。”
陶枝还是瞪着他&nj;,不说&nj;话。
季繁凑过去:“真有喜欢的人了?”
陶枝一口气泄出来,她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nj;,表情还有些茫然:“我不知道&nj;。”
她也不知道&nj;自己到底是真的不知道&nj;,还是在下意识地装作不知道&nj;。
之&nj;前在过山车上的时候,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她脑子&nj;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也许就是从那一个瞬间开始,又或者是在更早的之&nj;前。
总之&nj;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对那个人已经不是单纯的,简单的前后&nj;桌朋友关系。
见到他&nj;会开心,见不到会好奇他&nj;在做什么,甚至连在听到别人聊天的时候提起他&nj;的时候,她都会想要凑过去听听。
在他&nj;这段时间帮她改卷子&nj;的时候,她偶尔看着他&nj;,脑子&nj;里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个人真好看。
――诸如此类的念头来。
陶枝垂眼,看着茶几上被她铺得满满的卷子&nj;,每一张上面都是相同的两个人的笔迹,一个黑色一个红色。
这人明明就不在这个房子&nj;里,但是他&nj;的气息此刻又好像在她眼前铺天盖地的,肆无忌惮刷着存在感。
她烦躁地重新栽回沙发&nj;里,拽过旁边的卷子&nj;,再次把脸盖起来。
卷子&nj;上红色的笔迹柔软地贴上她的嘴唇。
陶枝又触电似的,唰地一下把那张卷子&nj;给扯下来了,她从沙发&nj;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进&nj;了洗手间,连拖鞋都来不及穿。
洗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伴随着少女有些懊恼的嚎叫。
季繁坐在沙发&nj;上,一脸懵逼地听着她在里面神经病似的扑腾。
陶枝洗了把脸出来,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季繁坐在餐桌前,一边看直播一边吃午饭。
她上楼,冰冷的指尖掐了一把脸蛋上的肉,深吸口气,坐在书桌前抽出一套卷子&nj;开始做。
一套卷子&nj;做完,她抽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
她背东西很快,手里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几遍划一行,几页背完,太阳已经垂垂落入地平线。
陶枝放下书本,人往后&nj;靠了靠,闭上眼睛揉了揉酸痛的脖子&nj;。
她起身下楼。
厨房里张阿姨正在做晚饭,哼着歌穿梭在冰箱和操作台之&nj;间,看见她下来喊了她一声:“枝枝下来了?晚饭马上好了。”
陶枝应了一声,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到茶几上那一堆卷子&nj;上面。
她在原地站了两秒,几乎是没过脑,她走到玄关,随手拿了件外套,朝厨房喊了一声:“张阿姨,我晚上不在家里吃了!”
张阿姨探出头来:“怎么了?约同学了?”
“嗯。”陶枝踩上鞋,出了家门,穿过小区走到大街上,抬手拦了辆车。
她在上次和宋江去吃宵夜的那条街下了车,前面就是遇到江起淮打工的那家便利店。
天色昏暗发&nj;红,路灯亮起,陶枝沿着街边踩着自己朦胧的影子&nj;往前走。
前面便利店的灯光明亮。
陶枝忽然意识回笼,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她刚刚甚至没有多想,只是看着茶几上的卷子&nj;,想起了这个人,几乎没有思&nj;考直接就冲出了门。
她想亲眼看看他&nj;,就好像看着他&nj;,有什么东西就能&nj;完全确定了似的。
她忽然有些后&nj;悔,没有带着刚做完的那套卷子&nj;出来。
这样的话不是就什么理由都没有了吗。
陶枝懊恼地站在街边,停住了脚步。
要么就干脆点儿直接问他&nj;算了。
殿下,您还纳妃吗?
您看您现&nj;在后&nj;宫如此空虚,我们俩一个公主一个殿下,要不凑一块儿将就将就?
这也太傻了。
她站在路边垂着脑袋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便利店门口。
陶枝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的墙根下,然后&nj;做贼似的,伸出一颗脑袋,偷偷摸摸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很快又缩回去了。
便利店里跟之&nj;前没什么变化,收银台后&nj;站着一个小姐姐,并&nj;没有看到江起淮。
她也只上次在这里碰见了他&nj;一次,只知道&nj;他&nj;在这里打工。
她往外站了站,趴在玻璃上再一次往里看,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半天,就差把脑袋穿过玻璃伸进&nj;去了。
身后&nj;车流来来往往,夜色一点点地被刷下来,陶枝余光瞥见便利店玻璃上映出后&nj;面停了一辆车,车门打开,有人下来。
她没在意,额头贴在玻璃上,一个一个挑着里面的店员,想看看有没有自己没看到的死角。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去之&nj;前市中心江起淮打工的那家咖啡店看看的时候,身后&nj;传来“砰”地一声车门关上的声音。
她再次在玻璃面儿上扫了一眼,两个人影站在路边,一个高一点儿,肩背宽阔挺拔,身形有些熟悉。
陶枝顿了顿。
她视线从店里面彻底收回来,看着那个人影慢慢地走过来。
距离拉近,他&nj;的五官也在玻璃窗面上逐渐清晰。
黑色短发&nj;,高挺鼻梁,轮廓棱角削瘦的下颌线条。
还有那件熟悉的,上次去游乐园的时候穿的长外套。
那人走近,然后&nj;停住脚步。
陶枝整个人都僵硬了,她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直挺挺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顺着脚底板直窜上脑瓜顶,带着被抓包的慌张和心虚,耳尖热得发&nj;烫。
江起淮站在她身后&nj;,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无波无澜地响起:“你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