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源仙端端正正的坐在堂中,手上拿着几张纸,向来带着温和笑容的嘴角有些冷凝,堂下的几个幕僚全都屏息不敢出半点声响。
“墨亲家那边怎么说?”夏源仙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这些幕僚听来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不是吗,防了那么多,到头来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让人给带走了。
“丞相,墨家那老妇一问三不知,得到消息后当即腿软得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说要向丞相亲自谢罪,那紧张的模样不像作假。”一幕僚小心翼翼的说。
夏源仙眯起眼,这一巴掌可真真狠狠的拍在了她脸上啊!偏偏明面上还不能表露出什么,她知道女皇这是在警告她,可就是咽不了这口气,放弃墨家这颗好棋?当然不可能,她连自己儿子都搭了进去,怎么可能放了。女皇此举旨在把墨家剔除在外,排除阻力,直击中心,逐个击破,接下来她应该好好算算在朝堂上如何应付女皇的责难,然后瞅准时机再把这巴掌打回来,至于墨家那边,她现在还不着急处置它。
墨矢被带去了军营,不要紧,此女的能耐成不了气候,恐怕这也是女皇能安心放她去军营的理由,要不然她为什么不让穆云卿把那墨家二女也一道带入东海军呢?就算得了军功,那又怎样,墨矢是她夏家的入赘女,这功要算还得算在她夏源仙头上!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那墨矢对瑜儿是有真感情的,只要瑜儿在,不怕拎不住她的软肋,哼,想看她气急败坏的去追击?想看她怒火中烧的把这个入赘妻主扫地出门?她偏不!
夏源仙柔和了眼眉,说:“小墨志在四方,我这个做岳母的也不好拦着,自然是支持她入伍的,呵呵,不但支持,还因此为荣,明日我便与管家去西街给那些乞丐布施,好好的给小墨祈福。唐管家,你下去准备一下。”
“是。”唐管家得令应声道,忽而又有些忧色的说:“丞相大人,小少爷那边怎么说?”
夏源仙看了看手上的那几张纸,这是此次从武科中选出跟随穆云卿回东海的人的名单,墨矢的名字后方赫然写着,“随家属一名,侍从景元初,男子。”
她犹豫了一下,说:“让瑜儿来找我吧……”
当夜,夏府灯火通明,夏府小少爷病危,夏左丞相次日缀朝,女皇得闻,赐两位御医入夏府为小少爷诊治。
那日。
墨矢疯了一样的推开景元初,直直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跌落在黄土泥地上,溅出漫天粉尘,她不管不顾的冲到穆云卿面前,高头大马措不及防的被刹住了脚,鸣啼之声直冲云霄。
“放我回去!”她说。
“墨姑娘,稍安勿躁。”穆云卿利索的下了马,递给了墨矢一封信。“你夫君给你的。”
墨矢浑身一震,接过信,飞快得看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深怕看错一个字。
由于穆云卿下了马,身后的队伍也停了下来,这些从武科中被挑选出的精英都用着探究的目光看着不远处,那个挡住了将军前进步伐的人,尤其此人还是从这儿唯一一辆马车中跳下的,她们都非常好奇究竟是谁能得东海将军如此待遇。
字迹是夏瑜的字迹,语气也是夏瑜的语气,只是墨矢总有些难以接受,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让墨矢在军中好好干,无须惦念他,他会好好照顾自己,还提及了那日争吵是他任性了,说了声对不起……
“是夏夫郎帮助我们把你带出来的。”穆云卿在一旁补充道,“墨姑娘你大可安心了,等立了军功,凯旋而归岂不更令夏夫郎宽慰?”
墨矢收起了信,静静的看着穆云卿,道:“我没有选择对吗?”
穆云卿笑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墨矢沉默了。
如果她知道此时的夏瑜正处于生命垂危之中,她会不会不顾一切,拼死回去呢?可惜穆云卿是不会给她这个如果的,正如她不会让她知道这封来自夏瑜的信,是写于墨矢被带走之后,并且并非出自夏瑜本人的意愿。
墨矢的离开,给了夏瑜很大的打击,夏源仙当然不会告诉自己儿子墨矢是被强行带走的,只说她是自愿的,不告诉他的原因是不想让他伤心,希望他好好的等她回来,然而夏源仙并不清楚之前墨矢与夏瑜已经谈过这个问题,并且还产生了分歧,因此起了反效果。
夏瑜听后,只觉得胸口被重重的打了一拳般的闷痛,这是一种被欺骗,被抛弃的痛,等,他还有等她回来的时间吗?生命的一点一滴的从身体中流逝,就如同从口中溢出的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了衣襟上,落在了地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得到了再失去,不如从未拥有。
母亲后来如何的焦急,又有多少人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的他完全不知道,他只想问一问墨矢,她把他放在第几位。
墨矢过得同样不好。
东海虽然气候环境比之漠北要好上不少,但是沿海日照强烈,空气潮湿,再加之穆云卿治军严格,平日里的操练足以把人压榨得没有余力考虑其他。而墨矢,整个人一夕之间沉默许多,也暴躁了许多。
墨矢虽然是以将军亲信的头衔入伍,但平时训练还是与寻常新兵在一起,也没有见着穆云卿的机会。而在来东海的路上,她的那些特殊待遇引起了同期士兵的羡慕与嫉妒,加之墨矢本身细皮嫩肉,长得弱不禁风,众人都纷纷猜测她是世家女,穆将军的亲戚。这些从武科中被挑选出的士兵大多是平头百姓出身,仇富心理有,排异心理有,明面上不敢直接挑衅,可在暗地里,却能给看不顺眼的墨矢吃些看不到的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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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一对一的打斗训练中,仿佛泄愤似的处处下狠手,比如在进行小组对抗的时候,故意安排墨矢干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如果不是墨矢还顶着亲信的名头,估计砍柴挑水等一些杂活儿都会派给她去干。毕竟营地里男人少,很多后勤事务还得女人自己干,烧饭洗衣服这种平常女人都厌恶的活儿,在这里都得派给人去做,军队里的规定是,大家轮流,谁都不吃亏!当然,将领们是无需干这活儿的,她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开始,墨矢还会因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疼得睡不着觉,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她们要打得狠,正好来练练手,就怕她们打不狠!她们排挤她,没关系,她不在意,脚踏实地的完成每一项任务,总会有改观的一天。来军营,就是来吃苦的,越苦越有滋味,越苦越不会想别的。
她写过信,寄给夏瑜,只是那信就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倒是收到过墨韵的来信,只是她的信中仅仅只是问候,半点信息都不透露,无论墨矢回信问些什么,她都不回答,只是单纯的叮嘱她在军营要好好干。越是这样,墨矢就越想回去,心里头的疑团就越多,夏瑜的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生气,有没有埋怨她……
“喂,何军师要你明日去集市采购一些物资回来。”景元初不耐烦的走过去递给她几张纸,满满的写着要买的东西。他穿着一身铠甲,发髻就如同所有士兵一样,高高梳起,他没有男扮女装,因为不需要。
墨矢木然的接过,平淡的应了一声。
景元初又说:“何军师会同你一起去。”
墨矢心想,堂堂一个军事,也会去干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不过既然她这么做,就会有理由,在军队里最忌讳的就是对上级领导的命令问为什么。“哦。”
“你可不可以别一副死人脸的样子,东海军又不欠你什么!别以为就你一个苦大仇深,有家有亲,这里的士兵,哪一个没家,哪一个没挂念着的人,她们有你这样要死不活的嘛!”景元初满脸厌恶的说。
墨矢扯了扯嘴皮,说:“死人脸是天生的,没办法。”
“哼,强词夺理!那她们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景元初噎了噎,继续奚落。
墨矢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有点奇怪,自从来到营地,他不是一直与自己保持距离,深怕被别人问及他俩的家属关系,怎么今天敢和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不怕被有心人看去了?“训练中我是防守位,只防不攻。”
景元初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说:“被迷晕了带到这儿,你怎么不反抗?”
“反抗有用吗?”墨矢反问,看了看营地里燃烧的火把,心里一片波澜不惊。
“哧,确实没用。”景元初耻笑了一声,“可你就不想去试一试?或许真能改变些什么呢!”
“我觉得接受现实比较明智。”墨矢无所谓的晃了晃脑袋。
“懦弱!”景元初的声音忽然尖锐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秒话锋一转,变得非常轻柔,“你很爱那位夏小少爷?”
墨矢的手指反射性的动了动,笑了笑说:“谈不上爱,我的事可以到此为止了吧,景公子今夜有些反常啊,竟然会问这些无意义的问题。”
景元初眯起眼,勾起唇角,背过身子,缓缓说道:“谈不上爱就好,刚刚接到京城消息,夏小少爷三日前病故,呵呵,希望你也能明智的接受现实。”
墨矢浑身颤了颤,瞳孔一瞬间收缩,燃烧着的火把倒映在眼中促成一道火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