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陈氏被卡在井里的是一个汉子,他早上来给媳妇儿打水煮饭,一开始听到井里有人在哭还以为是听错了,后来发现哭声是真的把他吓的不轻,幸好是青天白日的他才敢过去查看,然后就看到窄小的井道中被一个庞大的身体堵的严严实实。
后来这汉子就赶紧叫人去了,弄不出来只好麻烦兵马司的军爷。
开始只来了两个人,发现情况有点复杂,又叫了五六个人过来帮忙,滑轮搭建起来,绳子垂下,好不容易把陈氏绑上,结果一拉井里的陈氏就嗷嗷叫。
疼啊。
要是疼一疼能把人拉上来也就罢了,可无论他们怎么用力,连滑轮的架子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陈氏还是纹丝不动。
没办法,只能让陈氏的家人弄一桶油过来试试,要是还不行,就只能挖井了。
卓文静嘴角微微抽搐:“她怎么掉下去的?”
那个军官无语道:“问了,她说是自己跳下去的……也问过她丈夫,说是早上起床就没看到人,衣服鞋子都在,后来听到仆人说了这边的动静赶过来才知道他婆娘在井里,说是前阵子这陈氏已经自尽过一次,不过没成。”
这件事没人比卓文静更清楚,她挺纳闷儿的,陈氏的样子也不像一心求死生无可恋,怎么没几天有寻短见?
卓文静目光随意在周围扫了一圈,看到井台附近的一个近一人高的围栏,围栏用扁平的木头做成,每一根栏杆之间的空隙只有一根手指的宽度,围栏四角分别有个石头做成的底座,看上去分量不轻。围栏有一个门,门上铁将军把门,卓文静指着它问:“这是怎么回事?”
军官迟疑道:“我们过来它就在这里放着了。”
卓文静皱眉:“户长呢?”
军官听她语气不对,连忙把户长叫过来,户长是个中年男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客气的说:“我就是这一片的户长,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围栏是围在井台周围的?”
户长看了眼,点点头:“是啊,这口井没有井沿,怕小孩子不注意掉下去,所以就用围栏围着,白天取水的人多,锁只是虚扣上,到了晚上才会锁上,开锁的钥匙好几家都有。”
“那是谁把它搬开的?”
“呃。”户长茫然的看着卓文静身边的军官,“不是这几位军爷搬到一边的吗?”
“我们没人动。”那军官一挑眉,显然也发现问题了,吩咐户长,“你把第一个发现陈氏的汉子叫过来问话。”
其他人正顺着井沿往下浇油,有人惊喜的说:“哎,动了!快快快,再多点油!”
唐非好奇,忍不住凑到跟前去看,卓文静没管他,等第一个发现陈氏的汉子过来一问,那围栏果然一开始就被搬到了一边去。
围栏加上底座少说有两百斤重,或许有人能举起两百斤重的东西,可围栏是方方正正中空的一个框架,般的起这头搬不起那头,若是直接掀翻在地肯定会留下痕迹,可地面干干净净无划痕,这围栏分明是被人举着四角离地后挪到旁边去的。
户长:“谁这么缺德啊!”
如果前一阵子卓文静没有碰到陈氏投湖自尽,可能也不会多想,现在啊……她转头看着井边满脸着急的冲着井里不停的安抚陈氏的斯文男人,挑了挑眉,说这里头没问题,鬼才信。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终于把陈氏从井里拔了上来。
陈家的丫鬟婆子连忙把披风给陈氏盖上遮住头脸,几个人合力勉勉强强的扶着陈氏回家里去了,陈生留下来向众人道谢,然后也急匆匆的回家去了。
陈家人一走,其他人议论起来就更加没有顾忌了,卓文静不用刻意偷听一句句的八卦就不停的往她耳朵里钻。
有意思的是,大多数人对陈氏寻短见所持的都是不可思议的态度,哪怕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些人的态度也都是一个:陈氏绝对没可能自杀,说她在作妖还有人信。
第二类议论却是对陈生的同情,同情他一表人才却要给人家当倒插门,说这陈氏是母夜叉,丑人多作怪,铁公鸡一毛不拔,欺压丈夫,苛待公婆下人,自己不下蛋还不让陈生纳妾之类的。
反正就没一句好话。
卓文静把趁她不注意撩拨唐非玩的下属撵走,马让他们牵回兵马司,让户长带路,打算到陈家去看一看。
卓文静特意放慢了脚步,跟户长打听:“这陈家两口子是怎么凑一块的?”
唐非也满脸好奇的看着户长。
户长见他们感兴趣,也不隐瞒,说道:“您可别听那些长舌妇胡扯,陈氏人长的不好,可真没她们说的那般不堪。她原本姓刘,陈生的爹以前是陈刘氏家的长工,陈生的娘是她家里洗衣扫地的婆子,陈刘氏还是个姑娘那会儿不知怎么就看中陈生,央着刘老爷出钱供陈生读书,这陈生就和他爹娘一块在刘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六七年,和陈刘氏也算青梅竹马了吧。”
唐非撇嘴,脸皮真厚,要是他的话才不好意思拖家带口的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还让人家供自己读书。
下一刻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情况,呆了下,脸纠结的皱起来,捏了捏手指有些不乐意的想:我和他不一样吧?嗯,不一样的,我才不是白吃白住,也没有拖家带口,我有孝顺大人和夫人也有努力攒钱娶静静啊。
他嘿嘿乐起来。
户长眼尖的看到他笑,摸不清头脑:“这位小公子笑什么?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卓文静低头看他,唐非连忙摆摆手,不好意思的冲户长笑笑,卓文静失笑:“你别管他,小孩子家家对这些不感兴趣,走神了吧。”
唐非心里嘀咕:你才小孩子家家。
卓文静问:“他爹娘都在怎么会让他做人家的上门女婿?难道有人逼他?”
户长赶紧否认:“不不不,刘老爷的为人我清楚,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这陈生一家都是自由身,他们要是不乐意自家儿子给人做上门女婿刘老爷也不能拿刀子逼他们呀。”户长直摇头,笑容古怪的说道,“谁知道这陈生的爹娘是怎么想的,可能是穷怕了吧。”
他说的委婉含蓄,脸上的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这亲都结了四五年,除了一直没孩子,陈家倒是一直风平浪静,夫妻俩也没看出来哪里不和睦。”
既然没不和睦那些流言都是怎么来的?卓文静想到陈生对陈氏的态度,还真没看出有任何不妥的,陈氏呢,长的五大三粗,声音也不好听,可在人前对陈生的态度也柔顺无比,一口一个夫君说的是,一口一个都是妾身的错,家里的仆婢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连看热闹的左邻右舍脸上都没惊异之色,说明他们平时见到的陈家夫妻一直都是用这个模式相处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说陈刘氏是母夜叉?就因为她长的不好看吗?那也不见她有多凶恶呀?
卓文静越来越奇怪,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陈生不是上门女婿吗?不应该叫‘刘家’吗?‘陈家’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呀。”户长解释道,“刘老爷一年前过世后陈生就恢复了本姓,陈刘氏已经答应,大家也都跟着改了口。”卓文静还要问,户长突然道,“大人,到了,这就是陈家。”说着上前用力敲门,冲里面大声喊,“陈生,快开门,兵马司的大人来看你媳妇儿了!”
陈生那张带着惊悚表情的脸很快出现在门后,看到所谓的“兵马司大人”是卓文静后明显松了口气:“大人请进,户长请。”
卓文静==:“……”
户长你下次再这样兵马司大人可是要揍人的。
陈生显然还记得卓文静,对她为什么而来显得疑惑不安。
卓文静让他别紧张,说上次的事情过后自己也一直惦记着陈夫人,这次正好在附近所以就冒昧的过来,想要探望一番希望陈老爷别介意云云。
陈生只能请户长和唐非在客厅喝茶,把卓文静引到内室,进去之前说了声:“夫人,上次救了你的那位卓大人看你来了。”
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卓文静一进去就看到陈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床上下来给她行礼:“妾身见过大人。”她站也站不稳,全靠人扶着,一边一个丫鬟一边一个婆子,全都憋的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卓文静一阵无言,反应过来后内心抽搐着连忙说道:“夫人不必多礼,快躺着吧。”
陈氏这才躺了回去,婆子丫鬟两个完全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脱力模样,陈生摆摆手:“你们下去,换两个人过来伺候。”
二仆颤巍巍的告退。
卓文静内心始终是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省略号。
陈生客气的说道:“大人,夫人,你们聊,我到外面招待贵客。”他指的是唐非和户长,陈氏脸色苍白的点点头,整个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陈生刚走,又来了两个婆子和丫鬟的组合,卓文静客气的对她们说道:“我和你们夫人说会儿话,有事再叫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福身退到了外间。
卓文静搬了张凳子在陈氏床边坐下:“陈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这问的纯属废话,不过陈氏却认认真真的点点头,用她粗沉的声音缓慢的说道:“妾身记得。”
卓文静看她眼睛仍是红的,人特别没精神气,一副饱受打击的恹恹神色,却并没有一般轻生的那类人绝望消沉的情绪,就纳闷儿的问她:“上次不是保证不会再做傻事了吗?我看你也是认真的,这才几天就又寻短见,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丈夫欺负你了吗?”
“没有!”陈氏嗓门巨大,“夫君他很好!”
卓文静近距离受冲击,一脸凌乱。
“说”完之后陈氏又躺了回去,她横躺在床上身躯壮如小山一样,脸上仍是那副“我现在很虚弱无力”“弱柳扶风”似的架势——她身体是真的难受虚弱,毕竟深秋的季节在井里卡了几个时辰,又冷又疼又难受还要一直担惊受怕。
卓文静抹了把脸:“那——”
“是妾身不好!”陈氏的眼泪说来就来,从旁边拿了块帕子擤了把鼻涕,哭唧唧半天才犹犹豫豫的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