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然后是锁链拖在地上哗啦啦的声响。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阴森凶恶,还有阴风阵阵,吹的她遍体生寒,可她的喉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心慌气短浑身无力,根本使不上劲儿来。
陈氏心中惊惧不已,她知道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缠着自己的噩梦又来了!
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鬼影重重,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围绕在她身边,前方摆着一张桌案,桌案后坐着的是面目狰狞的阎罗王。
陈氏看到高堂之上的阎罗王黑色的嘴巴一开一合,飘飘忽忽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善妒成性,阴狠恶毒,欺压仆婢,不敬公婆,鬼神难容……上刑!
听到最后两个字,陈氏颤栗不止,她想说阎君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由着小鬼把她翻了个身,后背和臀部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陈氏猛地睁开眼睛,力气一点一点的回到了身体里,可仍然酸软无力,胸口残留着噩梦过后的惊悸和恐惧,她转过头,看到丈夫好端端的躺在身边,于是颤巍巍的伸手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天还没亮。
可这一动,梦里受过刑的地方一阵阵的疼了起来,她反手在后背摸了摸,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伤痕。
这不是梦,她的魂真的被拘到地府去了!
阎王说过的话还在耳边,陈氏又慌又怕,又不敢叫醒丈夫,没主意的呆坐着想了一会儿,眼里噙着泪水悄悄地从床上下来,外衣和鞋子都没有穿,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家门外,想到上次到河边自尽被人给救了,她转了个方向走到几户人家共用的一口井边,伸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井很深,泛着微光的水面倒映出一个晃动的黑影,多看一眼都瘆得慌。
陈氏心里有些抗拒,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嘤嘤的哭出了声,最后把心一横,眼睛一闭跳了进去。
……
英王妃终于下葬,小麦也被证实的确是英王的孩子,由贝夫人送回了英王身边。
这孩子和贝夫人在私底下谈过后,便红着眼圈乖乖的跟着英王走了,贝夫人从来没有刻意的隐瞒过他的身世,一早就让这孩子明白未来某一天他可能会回到家人身边,用卓文静的话说已经打过预防针,所以哭过闹过接受了事实,和英王父子团聚就顺理成章了。
英王决定把小朱麟和小麦兄弟两个带去琼州,谁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卓文静在英王启程之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之后甲十一送她出府,卓文静预感这小子会对自己说点什么。
果不其然,卓文静正要上马的时候甲十一开口了:“我是真心求娶你,和元帅无关。”他怕卓文静误会,以为他是为了帮助英王拉拢她才上门提亲。
“不,不是这样的。”卓文静有那么一点点尴尬,“我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甲十一不理解的看着她:“我们可以先定亲。”
卓文静:“……”
甲十一了然:“你有心上人了?”
卓文静无奈:“算是吧。”
甲十一本想问那个人是谁,忽然想到元帅第一次见卓文静之前让他调查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议,他看着卓文静因为想到了什么人变得温和宁静的恬淡笑容,努力将那种强烈的想要质问她的冲动压了下去,他眉头微微皱起,表情有些不甘,沉声说道:“我和元帅一样,对你的承诺永远有效,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对卓文静一抱拳,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自转身回去了。
卓文静一脸无语问苍天的表情,这都什么事儿啊,这多桃花来的简直莫名其妙。
她到底没忍住,愁眉苦脸,大大的叹了口气。
不远处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卓文静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抱着一摞书的青年匆匆的跑进了一条巷子里,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被他撞翻在地。
卓文静看着那个少年的身影和衣服有些眼熟,牵着马满脸狐疑走过去,脸色变了:“小非!”
她冲过去扶他起来:“摔哪儿了?”
唐非挣开她,吸着鼻子转身就跑。
卓文静目瞪口呆一脸狗血,脚步一迈踩着个东西,是本书,应该是方才的青年落下的,她顾不得多想,先捡起来骑上马追唐非去了。
唐非拿出赛跑的劲头,两条被寇平强迫着时常锻炼的腿跑的飞快,背影看上去朝气蓬勃充满了青春活力,还赚挑小街小巷马儿难走的地方乱窜。
卓文静看着看着就乐了,也不着急追,保持着不跟丢的距离,等到了一处民居的后巷,唐非终于跑不动扶着两条腿大口喘气的时候,才从马上跳下来,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卓文静手还没挨着他肩膀呢,唐小非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往前走了一大步,继续呼呼的喘气,卓文静紧走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唐小非一下子就炸了,转过头推她,卓文静见招拆招,忍不住故意使坏逗着他玩儿,这孩子闹努力半天连卓文静的衣角都摸不着,那股委屈劲儿就猛地爆发了,气冲冲扭头就走。
“哎,生气啦?”卓文静拉他的胳膊,唐非板着脸呼啦一下甩开,停下来转过头瞪着她,卓文静一脸乐哈哈的表情拉他的手,唐非看着她笑更生气,怒气冲冲的躲开,人却赌气似的站在原地不动,两个人幼稚的把“我要摸你小手”“我就是不给你摸”玩儿了几个来回,卓文静双手张开给唐小非来个热情的熊抱,闷闷的笑起来。
唐非双脚离地,小孩儿似的紧紧抱着她的脖子,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反正这地方也没人,卓文静干脆靠着墙根坐下,让唐非坐在自己怀里发泄个痛快。
卓文静一脸忧愁:少年心事什么的,真是太复杂了。
当他们年龄相仿的时候,唐非只是心理上对她依赖更多一点,当外在的年龄差距拉大,卓文静照顾起唐非慢慢变得自然又顺手,唐非在身体和心理两方面对她的依赖性比从前更甚。他一部分继续成长着,另外一部分却像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他任性无赖撒娇的权利永远都不会被取消,这是他独有一份的特权。
这时候少年又挺纠结的,因为他觉得不长大也挺好的。
唐非默默地从她怀里退出来,难为情的坐在旁边。
卓文静打趣他:“以后我跟除了我爹以外的所有男性都保持距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行吧?”
唐非闷闷的看着她一眼,知道她在逗自己还是摇了摇头,拍拍衣服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气势汹汹的转过头,恶狠狠地比划:你是我的!
“哎呀。”卓文静吃惊,“真霸气。”
唐非眼睛里燃烧着两团小火苗,从腰间摸出一个东西,对着一面墙咔嚓一拧,一个核桃似的东西飞出来在半空爆开,上百枚小铁片天女散花一般扎在墙壁里,阳光下密密麻麻的一层闪着寒光,让人看了背后发凉。
这是他改进过的暗器,去掉了火药,然而威力仍然不容小觑。
他一直带着防身用,卓君兰特许的。
卓文静拍拍手:“真帅。”她微微一笑,淡淡的说,“走之前先把嵌在人家墙壁里的铁片回收了吧。”
唐非:“……”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苦逼的唐小哥只好用匕首把铁片一片一片的从墙壁里抠出来,卓文静在旁边替他加油。
唐非泪流满面,这种时候又觉得静静不疼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非终于把所有的铁片都回收,打包装好,转过头看着卓文静大大的松口气:弄好啦。
卓文静身体前倾,歪着脑袋,嘴巴噘成一个可笑的=3=
热血上涌,脸蛋红扑扑眼眸亮晶晶的唐小非矜持的捧着卓文静送上门的脸,小心的香了一口,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他的心情却好的不得了。
唐非笑嘻嘻的摸了摸她的头:乖~
卓文静睁开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笑意,清透的光线中,她半垂着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眸子里有细碎的光芒闪动,静静凝视唐非片刻,这才缓缓的直起了腰身:“走吧。”
唐非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一股电流通过大脑皮层,在整个脊梁上过了一遍。
然后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心脏无序且剧烈的跳动。
当卓文静疑惑的问他“怎么了”,唐非才惊觉自己一直在盯着她的脸发呆,做贼心虚一般慌忙收回视线,用力摇头摆手,踉踉跄跄的跑过去骑马,结果手软的连缰绳都抓不紧。
两只手从后面固定在他腰侧,轻而易举的把举了起来送上马背,拿起从他手里落下来的缰绳,牵着马从后巷走了出去。
唐非看着她的背影,又开始发呆。
明明天天都能见到,明明关系再亲密不过,为什么还是看不够?为什么还是会紧张?为什么还是会因为她的触碰和注释兴奋、慌乱?
唐非:我果然最喜欢静静了!
他咧咧嘴,无声的乐呵起来。
卓文静用一种关爱傻狍子的眼神满是怜惜的看他一眼,说不定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春期综合症……她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专心给唐小公子牵马。
卓文静没注意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不知不觉就到了城东的一片民居,大老远就听到一个方向有人声传来,有两个兵马司的抬着一只桶匆匆的往南边的街道跑。
这是出什么事了?
唐非也好奇,和卓文静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一个意思:过去看看!
街角一块靠近大树的空地被围的水泄不通,每个人都使劲儿伸着脖子往同一个方向瞅,唐非个子矮,站在人群后面一蹦一跳的看里面的情况,忽然被人举了起来,抱住双腿坐在对方肩膀上。
唐非:“!!!”
卓文静嘻嘻笑,压低声音说:“快看快看,没人看我们。”
唐非只好满脸纠结的继续坐高高,一抬头,和圈内七八个兵马司的军爷打了个照面。
军爷们==:“……”
唐非:“……”
不坐高高也鹤立鸡群的卓文静:“……”
片刻后,卓文静和唐非被请了进去,卓文静表情严肃,语气淡然的问:“怎么回事?”她目光在场内一扫,七八尺外有一口小井,为什么说它是小井,因为它的井口要比寻常水井的尺寸小,现在这口小井中伸出一根时而紧时而松不断晃动的绳子,吊在井外搭建的一个滑轮机械上,而京中还有个哭哭唧唧的粗犷声音断断续续的飘出来。
卓文静眼角一抽,总觉得这调调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过似的。
军爷们的表情很古怪,一个说道:“头,有名妇人卡在里面,弄不出来,我们正打算用油润滑试试。”
卓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