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有句话,叫做身正不怕影子斜。”阿依朵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
“正是因为我是南疆的公主,一切都以南疆的利益为先,所以我才会想方设法的想要救出沈大夫他们。只有弄清楚母后的事情,弄清楚所谓的沈大夫受西陵陛下与贵妃娘娘指使给母后下毒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只有还原真相,才能让南疆百姓能够拥有安居乐业的太平。”
“做这些事,我问心无愧!”
阿晓迟疑了片刻,又说道,“……公主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西陵的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么?”
“绝不。”阿依朵无比笃定。
……
收到南疆王来的飞鸽传书时,柯木朗正反复读着某个心思缜密到诡异的陛下先前的来函。
相较于司徒耀信中画龙点睛一般的耳提面命,南疆王在简短的传书中,言简意赅的噩耗,更戳痛他的心。
身为人子,闻知母亲骤然离世,该是何等凄凉悲怆的心情?
在这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
只觉得痛彻心扉。
难以名状。
那个皇帝的话,他本是不愿意相信的,可事到如今,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那个皇帝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事情竟比他所预想的结果,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他说,天下将乱,而这契机,便是南疆。
他又说,南疆要乱,王后便是由头。
他还说了,定会有人暗中筹谋对王后下手。
他什么都说对了。
只不过,他都怀疑,那个皇帝当时说这些话,都是怕他未做好准备,照顾着他的感受,所以避重就轻了。
南疆乱,天下乱。
南疆乱,母后亡。……
难怪司徒耀会在信的末尾写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总有不测不及防。
原来,他一早便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提醒他,加派人手保护母后的安全。
那时候,他终究是大意了。
也终究,低估了人性的恶。
为什么,为什么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御书房。
自打纳雅王后薨逝后,南疆王便进了御书房,再也没有出去过。
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而王后的身后事,他在第一时间便吩咐了穆里奇将军和阿舍里亲王代为处理。
已经整整一日了,他什么人都不见。
哪怕是穆里奇将军和阿舍里亲王过来,就纳雅王后落葬的事情请旨时,他也只用一句“王后自当以王后之礼下葬”便给打发了,其他的再也不说了。
所有人都觉得,王上这是因为王后骤然离世、极度思念王后而悲痛欲绝,所以才会茶不思饭不想的,众人纷纷为南疆王悲痛,替纳雅王后惋惜。
毕竟,王上与王后同甘共苦,二十年如一日的恩爱,人尽皆知。当年王上尚未遭遇篡位时,眼中便只有王后一人,如今王上重掌王位,也没有再纳妃。这世上,有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能做到对一个女人一心一意的?
便是普通的男人,有了权利和金钱,都想着美人,恨不得见一个爱一个,像王上这么痴情专情的男子,真真是世所罕见。所以才为人称颂。
但南疆王自己心中清楚,他不是。
他不是因为阿雅骤然离世而悲痛欲绝,他悲痛的是,他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阿雅,我不想的。
我也不想这么做的。
可是西陵人都住到咱们王宫里来了,东周人在边境虎视眈眈。
还有一个吃里扒外的穆宝里与东周人勾结,随时会卖了咱们整个南疆。……
而柯木朗……
我怕呀,我怕相师的预言会应了验。
我怕,柯木朗会是我命里的那一劫……
“王上,穆里奇将军求见。”门口,心腹阿卡的声音传来。
南疆王从沉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情绪低落地回了两个字,“不见。”
阿卡连忙说,“可是王上,穆里奇将军是为了……”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不见。”南疆王很是坚持。
“王上……”
“都说了,任何人都不见!”一再的腔调让他不耐烦起来。
阿卡吓得噤声。
“王上,臣是为了搜捕的事情而来的。”门口传来穆里奇将军的声音。
南疆王听见了“搜捕”两个字,顿了顿,这还松了口,“进来吧。”
穆里奇将军和阿卡对视了一眼吗,从阿卡手上接过了食盒,然后推门而入。
而阿卡则感激地看了穆里奇将军一眼,便识趣地往外面走了十步,意为拉开距离,主动表示绝不会听见他们之间对话的半个字。
“这是阿卡准备的吧?”南疆王看见穆里奇将军手里提的食盒,丝毫不意外。
毕竟,在这个时候,他肯见的人为数不多,简直屈指可数。而且若不是有他此时此刻最想要知道的事情的进展,就是穆里奇他也不会见。
“王上已经一整天不吃不喝了,再这么下去,身体是会吃不消的。王后若是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王上您因为她而如此折磨自己。”穆里奇将军诚恳地说道,说完便将食盒放在了南疆王勉强。
在天有灵……阿雅么?
她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怨他恨他怪他的,又怎么会不希望他因为她而如此折磨自己。南疆王自嘲的想道。
当然这些话不能让穆里奇将军知道。
南疆王板着脸,面无表情地问道,“西陵皇帝与贵妃呢?可找到他们的下落?”
“没有。”穆里奇将军摇摇头,“昨夜他们匆忙出逃,王宫侍卫与左卫军从城内一路追到了城外,可到了城外的断崖边,他们的线索便断了,也就此失去了踪迹。”
南疆王闻言皱了皱眉,“然后呢?到山崖边就失去了踪迹?他们是跳崖了,还是插上翅膀飞上天了呀?”
“……”穆里奇将军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说,“不敢。王上明鉴,左卫军的兄弟们天一亮便搜山了,而且还寻路下到山谷里去,可是……”
穆里奇将军吞吞吐吐的,还是将手底下人回报来的情况如实向南疆王回禀了,说完,便感慨道,“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那位西陵陛下,怕是不好找。”
南疆王听他说时,火冒三丈,拍桌而起,“事情能有多复杂?人能有多难找?难道王宫里这么多侍卫,还有本王的左卫军这么多人,就连那么几十个人都找不到么?他们其中有不少女眷,那位贵妃更是体弱多病,根本不可能长途奔波,他们真的能飞上天去不成!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找到他们!”
“……”穆里奇将军顿时没了话说。
他也深知南疆王的脾气,所以即便他有什么话,也会暂时往肚子里咽,等南疆王气消了再说。
过了一阵儿,南疆王自个儿气慢慢消了,便感慨起来了,“将军别见怪。本王只是心里不舒服,本王是……以那位西陵陛下的能耐,想从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情不怪将军你,也不怪左卫军的将士们。”
说完,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要怪,就怪本王无能,连自己的王后都保护不了。而如今,明知道她是被谁所害,却眼睁睁看着元凶溜走,无能为力。本王无能啊……”
穆里奇将军就在那儿静静站着,一言不发,目光却出奇的清冽。
……
头更天。
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城外断崖边,却聚集了几十号人。
随着最后一个人上来,便全员到齐了。
最后上来的人将绳钩收好,便整整齐齐的出发了。
前头,还有一部分人已经备好车马在等着他们了。
如此完全的准备,楚兰舟也有些意外。
但她仔细一想,从前她带兵时,也是昼伏夜出,也是这般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不露半点痕迹。
两厢一对比,她得出了一个结论:陛下兵法用的好。
兵者,诡道也。
至于他是在什么时间布置、用的什么法子掩人耳目,那就是他的门路了。
上了马车,司徒耀才将派往边境的张居安失踪的消息对楚兰舟明说,楚兰舟听他说完,惊讶地“呀”了一声。
这个时候,张居安失踪?那,前去会面的柯木朗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突然间离开那处绝佳的藏身之所么?怎么表现的如此敷衍?”
楚兰舟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一直想知道,只是稍微有点想知道。”
司徒耀顿时忍俊不禁。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楚兰舟心里头担心的是,在这个动荡而且敏感的时刻,张居安的身份,会否因为她的失踪,而被人发现?
女扮男装已是大罪,又承皇命奔赴边境负责开放榷场事宜,虽然任命她是权宜之计,但在眼下这个时局里,她的存在是十分重要的。
这边已经有一个纳雅王后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一旦张居安这个特使出了任何状况,那便是雪上加霜。
战事,一触即发。
不怪司徒耀会放弃那处绝佳的藏身地点,宁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连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