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舟休息了一阵。
虽然说是睡下了,可她心里头牵挂着许许多多事,睡了一会儿便又惊醒了。
妙玉坐在桌子那儿打盹儿,楚兰舟刚一动动身子,她便立马醒过来了。
楚兰舟揉了揉太阳穴,问她,“是什么时辰了?”
“娘娘,您才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卯时刚过呢。您再睡一会儿吧。”
“不必了。本宫躺着也睡不着。”楚兰舟摇摇头,吩咐妙玉道,“你替本宫更衣,咱们也出去帮帮忙吧。”
妙玉为难地都把手背到身后去了,“可是娘娘,您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楚兰舟说道:“其他人都受得住,怎么就我受不住呢。你也不忍心看着晴雨她们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喝不上吧。”
那倒……也是。
妙玉这才不再反驳,从行囊中取出一身干净的便服伺候着楚兰舟穿上。
外头正就如楚兰舟所言,众人都忙得昏天黑地的。
楚兰舟先去看了柯木朗的状况。
阿依朵这会儿守了他大半夜,在阿加的再三规劝下,刚刚才离开,说去眯一会儿。
不过,柯木朗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根据随行御医的说法,他身上的毒已经被压制住了,暂时不会有大碍。
楚兰舟亲眼所见的,也是柯木朗脸色有所好转。
楚兰舟便问阿加:“那七巧草的解药生长在南疆何处?如今去寻解药,可还来得及?”
阿加回答道:“贵妃娘娘放心吧,昨夜出事之后,阿加已经在第一时间飞鸽传书通知我家君上,派人去寻解药了。大王子身上的毒暂时控制住了,便能来得及。”
楚兰舟听他这么说,便会心一笑,说道:“那便好。”
但她脸上的笑意却未达到眼底。
阿加的态度,更说明了问题。
出事的第一时间他便飞鸽传书回去了,而且从他从容不迫的态度中,半点瞧不出昨晚的着急。
她总觉得,这人瞒着他们什么。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
从柯木朗那儿出来,楚兰舟便又去了暂时安置伤员的地方。
随行的御医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这边叫着“大夫过来看看”、那边喊着“大夫快来”,御医大夫们真是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没受伤的禁卫军兄弟们,也都过来帮忙了。这才缓解了一些压力。
楚兰舟一过来,便碰见在换药,袖子一挽,便上去帮忙了。
“娘娘,您……”
妙玉想叫住她的,可她说话都赶不上他们家娘娘动作快。
“……”妙玉只得放弃,默默跟着上前帮手。
楚兰舟虽然如今背着贵妃的名号,可昔日她也是跟着将士们同甘共苦过来的。
她眼中,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伤员伤在胳膊、腿上,她也毫不犹豫地帮忙换绷带上药。
妙玉在一旁瞧着,都替他们家娘娘暗暗捏了把汗。
……
晴雨也是忙了一宿,都在帮忙收敛那些被炸死在后厨里的驿馆官员。
楚兰舟怎么都放心不下她,在伤员们换药的事情忙过了一阵之后,便让妙玉陪着她去看看晴雨那边。
晴雨这边也是忙得够呛。
她眼眶泛红红、眼睛哭肿了的不说,眼底都布满了红血丝。
楚兰舟又心疼又难受。
但这种事情,能如何劝慰呢?
晴雨虽然也是经历过家中变故的。赵家人被发配八百里,但最起码还活着。
她,其实并未亲眼见过生死。如今骤然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的人死在她面前,她想要接受这件事,也需要花些时间,慢慢来。
旁的话说了也无用。
楚兰舟轻轻拍了拍晴雨的后背,劝道:“生死有命,天之不测,不是人为能改变的。做人还需往前看。”
“是,娘娘。”晴雨大抵是怕楚兰舟担心她,立马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信誓旦旦道,“奴婢没事的。”
“你啊,有事没事不是都写在脸上了么?要看开也是需要时间的,哪儿是一下就能看开的。别为难知己。尽力为他们办好后事吧。”
“……是。”晴雨哽咽着,几乎要哭起来,旁的话也不敢多说。
……
辰时过半。
派去附近县衙求援的人才回来。
还带回来两名大夫,两个厨子,以及一车药。
而,驿馆这些遇难官员的家眷,也坐着马车,一道来了。
认尸来了。
或兄弟、或父母,或妻儿,见到那些烧焦的尸首,都哭得死去活来。
可就那样,也是稍微整理过的。好歹,给拼回了全乎人。
楚兰舟的原意是,等过两日,遇难的官员的遗容再弄的好些了,再请他们的家眷来认尸,没想到府衙的人动作这么快。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阻拦也是拦不住的。
那几名驿馆官员的家属在停尸的房间门口哭得伤心欲绝,哭天抢地的。见了尸首,还有的哭得背过气去,楚兰舟猛掐人中才让人苏醒过来。
他们嚎啕大哭,又咒骂着,“是哪个天杀的心这么狠,好端端的人,这才几天不见,就成了这副德行了!”
“挨千刀的货啊!就不怕天打雷劈啊……”
骂声伴随着哭声,听得人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也有亲眷骂着骂着,便念叨起来,“都怪那什么贵妃,好端端的要去什么南什么疆。她要是不去,我儿子就不用死了!”
“可,可不能胡说啊。”府衙来的师爷连忙制止她。
妙玉也听不下去,想上前纠正,我们家娘娘可是未来两国的百姓,才这么千里迢迢的走一趟南疆。这怎么能怪到她头上呢。
可她这番话没机会说出口,便被楚兰舟给拦住了。
那妇人也就是四十出头,是死去的,驿馆里最年轻那位驿丞的母亲。
楚兰舟低声道,“父母亲养大孩子不容易,培养成才更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人间惨剧。”
她顿了顿,嗓音也一度哽咽,“她若是骂几句心里便能痛快,也总好过憋在心里吧。”
曾几何时。
她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时候,都痛不欲生。
何况人家是父母双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了焦尸。
心中之痛,更见一斑。
而且,那妇人说的也没错,要不是她,他们兴许就不用死了。
她明知道昨夜很可能会有刺客,她便该提前通知到所有人都提前做好准备的。
可她还是倏忽了。
这么多人,都死在了火石烈焰之下。
她要负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楚兰舟心口闷闷地疼着,喉咙忽然一甜,她扯着帕子一接,却是大口的猩红色。
楚兰舟一时怔住。
“娘娘!”妙玉也看见她手上捧着的一口血,脸色都吓白了。
“娘娘,您怎么了?”
“没,没事啊。”楚兰舟毫无感觉似的,麻木地摇摇头。
可话刚一说完,她的眼前便是一黑。
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看见妙玉的脸近在咫尺,嘴巴张张合合,着急地喊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好累啊。
她突然,好想娘亲。
娘……
做人真的好累啊。
……
梦。
是梦吧。
那个生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冲着她笑,说道,“待有朝一日,我登上帝位,必以江山为聘,娶你为妻,让你做我的皇后。”
他,已经有皇后了。
他的皇后,是天下第一美人。
是冯相的掌珠。
冯佳雪。
她年轻,漂亮。
最重要的是,她身体好。
她,肯定会给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不过,那都与她无关了。
月笙哥都已经告诉过她了,即便没有蜜饯里的避子药,她,也不可能会再有孩子的。
早在当年,她在天牢之中受了刑,孩子没了之后。她的身子便伤了。
是好不了了的。
她已经知道了。
可她还是好难过……
心,好痛。
……
在阵阵的心痛与纠结之中,楚兰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便瞧见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
是,妙玉。
楚兰舟头还是很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人才看的真切。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您若是再不醒,我们真的要自刎谢罪了!”
妙玉欢喜地说道,恨不得要蹦起来了。
“我,我……”楚兰舟张了张嘴想说法,喉咙里却干如刀割,发声都很困难。
妙玉立马心领神会地倒了杯水,扶她起来给她喂下去。
如此喝了两三杯,楚兰舟喉咙里的干热才缓解了些许。
她哑着嗓子问:“本宫,是怎么了?”
“娘娘,您还说呢,那日您在停尸房那里,看驿馆官员的家眷认尸。突然就吐了血,然后人事不省了。可把奴婢们吓死了。”
“那日?”楚兰舟注意到她的措辞,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本宫,又昏迷了多久?”
“不多。”妙玉叹气道,用手比了三个手指头,“三日。”
三日。
她倒是挺能躺的。
外头那么多事情,她居然一躺就是三日。
楚兰舟心下暗自嘲弄道,立刻又问:“伤员情况如何?死者可曾入殓?大王子呢,魏大统领呢?”
“娘娘……您才刚醒过来,连自己都不关心。您知不知道,沈大夫说,您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楚兰舟闻言怔了一下。
这么严重么?
“本宫这病怏怏的身子骨给你们添麻烦了。”
若是以前的她,如何会这么狼狈。
妙玉:“……”她迟早给他们家娘娘气死了。
楚兰舟才不理会她朝天翻白眼的模样,径自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本宫,伤员情况如何?死者可曾入殓?大王子呢,魏大统领呢?”
妙玉见拗不过她,这才说道,“伤员的伤势都逐渐好转了。驿馆的官员的尸首已经被他们家的亲眷领回去了。依照您之前吩咐的,让县衙门先行调拨一笔款项,对他们家的家眷进行抚恤,事后再向陛下禀报。”
“大王子在您昏迷之后不久便已经醒了,公主殿下也接到南疆的飞鸽传书,说解药在来的路上。至于魏大统领……”
妙玉说着,也不知是因为不屑还是什么,竟然又朝天上翻了个白眼,才说道,“他啊,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完全跟没事人一般。”
楚兰舟顿时松了口气。
“那本宫就放心了。”说着话,她露出放心的笑容来。
“娘娘,您放心什么呀?那魏大统领,咱们遇刺,死了那么多人,伤了那么多人,您也躺了好几日险些醒不来,就他魏寒江这个使团的护卫队长,一根毫毛都没少,就受了那么一点轻伤,养几天就生龙活虎的。您说,他这算是什么狗屁的护卫队长啊!他是来保护您的还是来让您保护他的?”
“住口!他不是那样的人!”
楚兰舟疾言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