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离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本来也不太喜欢听墙角。
转身,欲离开。
阮舟摇忽然道:“谁?!”
江映离脚步一顿,还未想好是否“逃跑”,阮舟摇却已几步就过了那一道拱门。
“……”
“……”
江映离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戴着金红面具的魔顿住了脚步,视线如芒在背。
“国师,你——”莫司问本想责问阮舟摇,以为他是故意避开自己。
亦过拱门,瞧见了江映离,莫司问原本冲出口的话就咽了下去……
“你是谁?”小皇帝有些不满地质问,“这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走到阮舟摇的身边,仿佛仍有些不满,“……纵然是修道者,也应守规矩才是!”
江映离转身,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道:“打扰两位。”
再转身,真的便走了。
阮舟摇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去拦他。
莫司问本来生气,但见阮舟摇对这看不清面容的男修无动于衷,不由地道:“国师认识他?”
阮舟摇面无表情地道:“他施了术法,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莫司问道:“国师修为这么高,也看不清吗?”
阮舟摇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这样的法咒,无论修为如何都是看不清的……”
莫司问皱眉,看向江映离离开的方向。
阮舟摇头也不回,道:“圣上该送匾了。”
莫司问只得跟上了他,道:“……国师还未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阮舟摇道:“我无意于儿女私情,也请圣上以后不要再问我那样的问题。”
莫司问道:“到底是无意于儿女私情,还是无意于朕?”
阮舟摇脚步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莫司问便道:“好吧好吧,朕以后不问了便是……”说完,他又忍不住地道,“但朕总有一日会要你心甘情愿!国师……我知你是人中龙凤,那些修道之人也未必不是凡夫俗子……”他目光灼灼地道,“只有朕配站在你的身边!”
“师尊,师尊?”
一处幽静的院落。
有树,但却不是桃树。
靠近大树边缘,一张精致的梅花石桌摆放在那儿。
江映离就坐在梅花石桌旁,只是他垂着眼出神,似乎在看自己衣上的纹路……
孟航一大着胆子在江映离的眼前晃了晃手,叫他。
江映离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怎么了?”
孟航一道:“师尊,你走神很久了。”他带着些许试探地道,“那个小皇帝特意派人把我们安排在东厢,师尊是不是在想,小皇帝是否有什么用意?”
江映离道:“没什么好想的,不是也有其他散修在此么?”
孟航一道:“话虽如此,不过传旨的官人只为我们带路,是不是因为阮大错他……”
江映离皱眉道:“你确定他就是阮错?”
孟航一诚实地道:“不确定。”
江映离道:“为师到现在都还不知那国师的名讳……航一,你去打听一下,当今国师姓什么叫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再打听一下他出身何地!”
孟航一道:“好,师尊。”
他出了门去,想了想,没有向宅院里的仆从打听,而是去找了同住东厢的修士。
东厢房的修士们都是金丹期以上的。
他们的年龄都有些大了。
孟航一早已结丹,比他们多数人的修为还要高上一截。
修为比他们高,登门拜访,修士们都出了屋子,反应也大都比较热情。
“不知道友师从何处啊?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为何不入大宗门修行?”修为最高的一个元婴期的老者道,“我们这些老头子,来小义州,也不过是想得些‘体面’罢了……”
有道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但以孟航一修为,便入大宗门,怕也是“凤头”的一员……
孟航一见那老者向他行礼,便也回了一礼,道:“我在我父亲的门派里修行,冒昧前来,其实是想向几位前辈打听一件事。”
原本坐在树下、看起来比较孤僻的修士听见“前辈”两字不由地舒心,也过来道:“道友但说无妨,只要是我们知道的,我们必然知无不言!”
孟航一便道:“今日我见那国师气度非凡,只可惜用蝶纹面具遮脸,瞧不清面容。听闻他修为高得很,但无人知他姓名也无人知他来历……”
有修士道:“来历是不知道的,但是姓名国师却未曾保密,他——”
元婴期的老者忽然打断了那个修士,道:“道友打听国师的消息,不知是有什么用处吗?”
孟航一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国师,我可能从前见过他……我想问问他的名字,看看他是不是我想找的那个故人。”
原先被打断了话的修士立刻道:“国师姓阮,叫阮舟摇!”
元婴期老者瞪了那修士一眼,道:“为尊者讳,你也不知道避讳!”
那修士似乎也有些后怕,但是他只缩了一下肩膀,便又低声道:“听说国师本是要入朝堂为官的,圣上在人间慧眼识英雄……但可惜国师是修道之人,莫氏皇朝有规矩,不许修行者入仕途!”
元婴期老者便接道:“不错,前朝已有百年不设国师了,圣上因爱国师之才,这才破例将他晋封……”
孟航一听说国师姓“阮”心就已乱了大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接话:“还有这样的规矩?”
修士道:“自然有这样的规矩。等咱们入了世家,还要立下心魔誓呢,在不危及自身之时,永不得背叛皇朝!”
孟航一定了定心:“心魔誓?”
修士理所当然地道:“若不立心魔誓,凡人怎么敢重用我等修行之人?”他道,“我们一根指头都能把他们给捏死……”
孟航一道:“人间皇帝权利虽大,对我们修行却没多大的好处。”他蹙眉道,“心魔誓限制不小,几位难道甘心吗?”
修士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道:“这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修行之事本来就要靠我们自己解决,只要不背叛皇朝,立个心魔誓也没什么……。”
“而且圣上亦会悬赏奇珍异宝,举国之力,供养我等!留在小宗门里,还不如在世家来得潇洒自在……”
元婴期老者忽地便道:“道友恐怕是大宗门里的人吧?”
孟航一道:“啊,啊,我……”
原本觉得孟航一怪异的修士立刻就道:“若道友是大宗门里的人,为何想入世家呢?”
孟航一含糊地应了几句,近乎是落荒而逃。
他牢牢地记住了国师叫“阮舟摇”的这个消息,直接回了他与江映离的院落,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江映离。
江映离正站在院中等他,听见阮舟摇三个字,便觉得脑袋一痛!
“师尊,你没事吧?”孟航一见他以手掌按自己的太阳穴,连忙去扶他!
江映离却慢慢推开了他的手,显然站得还很稳:“没什么,只不过这个名字……”
孟航一道:“阮大错莫不是改了名字,换了个假名?”他道,“姓还是一样的,叫什么‘舟摇’……”最后半句轻得像是在咕哝,“他给自己取的名字倒算好听……”
江映离道:“风雨歇静后,落岸停舟摇。”
孟航一愣了愣,道:“什么?”
江映离面色微有些凝重,没吭声。
他想起,当初还未收阮舟摇为徒时,就曾见过还是婴儿的他……
“风雨歇静后,落岸停舟摇。”
阮舟摇的襁褓上便有这样一句话。
而已飞升的蓬莱剑神苗溪远,抱着还是婴儿的阮舟摇问他,道:“江师侄,你可愿意等他长大后收他为徒吗?”
那时候的他还很小,阮舟摇也看起来病恹恹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死掉一样……
他很郑重其事地向苗溪远承诺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苗溪远便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说:“三山一分为三,往后蓬莱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他似乎预见到什么似的,道,“若是他往后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师侄,那就都要靠你了。”
“……”
“……”
“师尊……师尊?”孟航一又唤他。
江映离把自己的袖子理了理,道:“怎么了?”
孟航一道:“你刚才……又走神了。”
江映离目光微动,道:“不过想起了一点旧事……”
孟航一便道:“来参加世家集会的修士都有意要入世家,且要入世家的修士都要立下永不背叛皇朝的心魔誓!”他提议道,“师尊,咱们继续留在这儿恐怕不行,不如晚上偷偷溜走……”
江映离却摇头,道:“再等等。”
他知道,阮舟摇一定会来找他的。
…………………………
月上柳梢头,有蝉不住地在枝头鸣叫。
宅院管事虽把孟航一和江映离安排在同一个院落,但却并不是同一间房。
夤夜人静。
江映离把屋内的灯点起,推开了窗。
有夜风从窗外飘进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不到,便有人从窗外翻了进来,走到了他的身后。
江映离回头,果然见到了熟悉的金红面具。
“……你把术法去了吧。”阮舟摇道。
江映离果真将混淆面容的术法去了,道:“公平起见,你是否也该把面具摘下?”
阮舟摇道:“这可不行,我早知道你长得什么样,你却不知道我长得什么样……”
江映离听他语带调笑,神情淡漠:“阮错!”
阮舟摇露在面具外的嘴角弧度登时消了下去。
江映离目中有些许锐利,扫过眼前这人僵硬的嘴角与身躯……对上他的眼睛,道:“原来,你真是我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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