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舟摇惊喜道:“师尊,你看得见我了?”
江映离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摸,终于清晰地道:“阮错。”
阮舟摇便顺从心意一把将他抱住。
江映离拥着他道:“阮,阮错……”略有些沙哑,但声线却异常地坚定。
阮舟摇道:“我没死,我没死!”抱了他半晌,又道:“今生,方师叔他也没死!”
江映离他没有吭声,只是抱着他的手还是很紧。
阮舟摇正要挑破现下他们是在因果钟内,然而竟无法出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限制了一般。
“……师兄。”
有人在门外敲门。
江映离把阮舟摇推开,去开门。
白长鹤站在门外,道:“师兄,掌门师兄让你过去。”
江映离微微颔首,让他稍等,自己则回到房中,换了件衣服……
换衣服时,他仿佛就将阮舟摇给忘了,阮舟摇再唤他,他却只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出门去了……
“……此事到底还不能确定。”
“……上蓬莱一趟,便能确定了。”
“……然而……”
江映离刚踏入门中,太衍的几个师兄弟就都忽然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江映离微微蹙眉。
柳明坤道:“师弟近来精神可好?”
江映离道:“还好。”
柳明坤道:“师弟近来心情可好?”
江映离:“……”
黎宏飞不像柳明坤那么委婉,直接道:“师弟,航一出事了。”
江映离沉默半晌,才道:“出了什么事?”
黎宏飞道:“不好说。”
柳明坤些微严肃地道:“航一有玉牌存在蓬莱之中,我欲上蓬莱一观,师弟可愿与我同行?”
江映离道:“航一,他……?”
柳明坤道:“一切都还不确定。”
江映离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袁秉。
袁秉似乎有些疲惫的样子,道:“航一失踪太久了,先前卜算,他的神魂都未出事,但他如今都还未出现,要么是被困在什么地方,要么是已遭不测,只万幸是,我们能确定他神识还未被毁灭……”
江映离只觉得心底一阵凉意,神色略微有些恍惚。
袁秉道:“蓬莱玉牌,若未有裂痕,他便可能只是单纯地被困在了什么地方。”
江映离没有多言,答应了和柳明坤一起上蓬莱的事。
岑远道老早就收到了消息,对此也是难安。
柳明坤与江映离都是御风,到达蓬莱,岑远道未曾多说什么,直接带他们去了蓬莱山洞。
存放弟子玉牌的山洞内,各种光芒闪烁。
属于孟航一的玉牌裂痕遍布,但是却未完全地破碎……
这意味着他被人杀死了,但是神识却幸存了下来。
孟航一乃是孟井的儿子,三山对他与孟航飞的感情都比普通弟子深些……
“……我以为航一他留在太衍了,没想到你们又以为他回了蓬莱。”
岑远道道,“如今才发现……他,他……却不知他的神魂该如何去寻?”
江映离道:“阮错……”
岑远道道:“什么?”
江映离道:“他去寻阮错了。”
岑远道微微一惊,柳明坤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师弟,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们!”
江映离道:“几个月前,大概是……”他似乎在努力回忆,但他连是几个月前都想不起来!
岑远道道:“师弟怎么了?”他有些狐疑地道,“我怎么觉得你的样子不大对劲?”
柳明坤道:“师弟他失忆了。”
“失忆?!”岑远道几乎震惊,“怎么会?!”
江映离修为那般高,就算受了重伤也应该不至于此。
柳明坤无奈道:“兴许是他自己不愿意想起来……”
阮舟摇的事情,毕竟刺激了他,太衍众人不是没怀疑过江映离是否受了什么暗算,但江映离却一如寻常,只是记忆少了一段……
岑远道沉吟片刻,道:“航一的事我会让底下弟子去查,师弟他……让丹堂的人看一看吧?”
柳明坤看了江映离一眼,道:“也好。”
阴极幡在江映离的丹田之中,江映离修为极高,检查者也不可能贸然入他丹田……
蓬莱上下都知道孟航一为了找尚在人世的阮错而失踪了,与此一并知晓的,还有江映离失忆的事。
阮舟摇跟在江映离身后,看丹堂的人如何检查也检查不出。
他烦躁,甚至有些郁闷。
丹堂堂主康祺耀似也认为江映离也许是丹田之内有问题。
虽然此例从前从未有过,可江映离全身上下,也就丹田没有探查过了……
“……我想带师弟去寻恒阳剑。”
“……什么?”
范飞平直接对岑远道与柳明坤道:“我想带师弟去寻恒阳剑。”
柳明坤诧异道:“恒阳剑已失踪多年,范师兄要到哪里寻找?”
范飞平道:“我已探查到神器的下落,师弟他既然是记忆出了问题,那么,恒阳剑兴许能够解决。”
恒阳剑的特性,便与记忆有关。
一时之间,柳明坤与岑远道倒都被他给说动了。
范飞平却分明是怕康祺耀探查江映离的魂海,若他真入江映离丹田查看,那么阴极幡的事,兴许就瞒不住了……
而且,范飞平现在才知道江映离竟还记得阮舟摇!孟航一去找阮舟摇的事情他并不知情,显然,江映离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孟航一商量好的。
用阴极幡到底无法彻底让江映离遗忘,只有恒阳剑,神不知鬼不觉……
范飞平便真的把江映离给带走了,康祺耀慢了一步,未能及时发现江映离丹田中的秘密……
阮舟摇有些痛心。
他知道此后的一切发展,偏偏该死的因果钟这么久了都没有响起来,仿佛故意要让他们再经历这段似的。
范飞平并不是立刻就知道恒阳剑在宁云山的,他与江映离还在阎浮提其余的地方找了许久。
江映离对范飞平不冷不热,范飞平偶然亲近,他便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寒气来……
范飞平虽在思过室中放肆过,但对江映离还有些尊重。
江映离不喜欢他亲近,他便当真就不与太过亲近……
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倒还不算太差……
阮舟摇不喜欢范飞平找江映离说话,好在江映离为人少言寡语惯了,尤其是对范飞平,范飞平倒也不能一直骚扰他。
宁云山,范飞平有如神助似的准确找到了恒阳剑的方位。
恒阳剑是否曾在古丁龄的手中,阮舟摇一时半会儿还未瞧破。
但当范飞平欲征服恒阳剑,江映离为他护法之时,阮舟摇心里咯噔了一下,顷刻间便想起自己前世刚成魔,听说江映离与范飞平在宁云山,就过来对江映离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楚岩风一路回到蓬莱,尚还有些惊魂未定。
当踏上蓬莱的山石台阶时,一股悲怆之意油然而生!
岑远道的猜测竟然坐实了,他甚至宁愿他白跑一趟!
径直入是非殿,寻到了岑远道。
岑远道本正强忍着到江映离闭关的石室外探查的冲动,发觉自己的弟子回来了,倒有些惊喜。
“岩风,你回来得这么快?”
楚岩风向岑远道行了一礼,有些沉重地道:“师尊所言不错,范师叔他的确和异戊阁有往来。”
岑远道微微敛笑,凝视他半晌,才道:“你探出他为何会和异戊阁有往来了吗?”
楚岩风摇头道:“这个弟子还尚未探出。”
岑远道道:“他从前一向嫉恶如仇,怎会与异戊阁有往来?”
楚岩风些微地颤抖,道:“师尊,师叔怕是真的已变了……”
岑远道嘴唇动了动,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岩风只觉得难过,但是他却压住了自己的情绪,道:“……除此之外,弟子还听到了范师叔与异戊阁一位总管的交谈。”
岑远道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道:“他们说了什么?”
楚岩风犹豫了一下,才道:“是有关江师叔的。”
岑远道诧异道:“师弟?”忽地想起范飞平为江映离的痴狂,心头一沉,道,“你但说无妨!”
楚岩风道:“范师叔将阴极幡留在了阮师弟的体内,他想让江师叔把阮师弟体内的阴极幡引到自己体内,这样一来,便能让他把阮师弟忘得干干净净——”
岑远道道:“就这些吗?”
楚岩风道:“若江师叔不将阴极幡引出,阮师弟的妖魔血脉压抑不住,恐怕会出事……”
岑远道摇头道:“他到底还是因为一个‘情’字!”
楚岩风道:“师尊认为,范师叔可能会有苦衷吗?”
岑远道目中有些悲哀地道:“为了一个‘情’字,你说,这算苦衷吗?”
楚岩风道:“异戊阁的总管想要激范师叔杀我灭口,范师叔反将他们杀了。”
岑远道道:“真有此事?”
楚岩风道:“是。”他很诚实地道,“不过,我的确感觉到了范师叔对我的杀意。”
岑远道闻言生出几分希望,道:“他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却不知,是否已经后悔……”
楚岩风道:“师尊认为,范师叔还能回头吗?”
岑远道道:“这要看他会不会回来了!”
若他回到蓬莱,主动将阮舟摇体内的阴极幡取出,那么,才算真正的回头!
一日,两日,三日……
很快,又是三日过去了。
石室内因果钟迟迟未曾敲响,岑远道某日从入定中惊醒,忽地便问楚岩风道:“岩风,因果钟响了吗?”
楚岩风亦从入定中挣脱了出来,道:“弟子未曾听到。”
岑远道便遣弟子去石室门前问。
轮值的弟子都说因果钟钟声未响,岑远道便又尝试着联络范飞平……
但范飞平仍旧没有回应。
楚岩风道:“看来师叔当真不愿意回来。”
岑远道面色有些难看。
他知道,范飞平恐怕是真的不会回头了……
…………………………
蓬莱山前,雄壮巍峨。
范飞平更改了容貌与装束,站在蓬莱山前,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并非后悔对阮舟摇下手。
但若往后不能回蓬莱,他又有些悲哀。
他想知道江映离是否真的把阮舟摇给忘了。
阴极幡若在阮舟摇体内久留,不致命也叫他脱掉半层皮!
江映离一定会把阴极幡渡到自己身上的,只消他稍稍一个提醒……
“……这位师兄,你可是要上蓬莱山吗?”蓬莱山前的守门弟子注意到了范飞平,两名弟子交谈了几句,便有一人上前询问。
范飞平立刻就道:“不用,我只是路过这里,正巧被蓬莱山的山景所惊艳……”他仿佛留恋似的看了一眼蓬莱山,沉声道,“我走了。”
两名守门弟子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其中有一名弟子道:“我怎么觉得这位师兄的行止有点眼熟?”
另一名弟子道:“哪里眼熟了?该不是你轮值太久,眼花了吧?”
那名弟子便也怀疑起了自己的眼光:“许是我看错了吧……”
两名弟子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范飞平踏出蓬莱山地界的那一刻,就知道,往后,他再也回不来了……
“师兄,求你……”
“师兄,求你……”
宁云山那一场争斗后,因果钟敲响三声,眨眼之间便又到了蓬莱山上。
阮舟摇瞧见江映离与范飞平打起来之时,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范飞平刻意打断江映离的骨头,想要让他丧失行动力。
江映离不知为何事执着,竟不住地站起来,哪怕鲜血染红了衣裳,手脚都断了,却还要强撑!
范飞平几乎怒极,下手也失了轻重:“今日我便是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去!!”
江映离实在打不过,竟直接给他跪下了,不但跪下,还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阮舟摇空前激愤,想要把江映离扶起来,但是他却碰不到江映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映离前所未有的卑微模样。
范飞平瞧见此幕,似也心痛难当,他手中的剑都抓不住了,情不自禁地与江映离对身跪下,仿佛质问地道:“你就那么爱他,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江映离哑着声音,但却坚定地道:“蒙师兄错爱,但映离此生已有心爱之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可,让他一人独行!”
阮舟摇愣怔,虚空中的手仍搭在江映离的肩膀上,但是心却已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范飞平听他此话坚定,呕出了一大口血,泪流满面地道:“你竟是真的爱他……”他喃喃地重复道,“你竟是真的爱他?!”
江映离将嗓子眼中的血沫咳了出来,道:“师兄,让我去……昆仑!”
范飞平却无视了他的恳求,而是问道:“你若真的爱他,为什么还一直都未入情道?”他哑声地道,“当年,你修无情道,我向你表明心迹,你说,你不喜欢男子,且修无情道……”
“——阮错是男子,你现在还未入情道!”
江映离道:“我与他之间的事,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他摇头道,“我……我不记得你曾向我表明心迹。”
“你当然不记得!”范飞平道,“关于我的事,你从来都不会上心——你心中只有苗师伯!后来又有一个阮错!!我明明一直就在你身边,但你却从来不多看我一眼……”
江映离道:“对不起,师兄,但我心中已经有阮错了……”
简单的一句话,似乎把范飞平积攒多年的怨恨都给堵住了。
那么长久以来的意难平,那么长久以来的妒忌与不甘……
范飞平甚至不像是个修士,一瞬之间苍老了许多……
“若你跟了他,会身败名裂呢?”范飞平最后挣扎地道,“他……他与阎浮提的劫数,是死结啊!”他道,“他若要当这三界至尊,便注定会死在你的手上。他若不当这三界至尊,阎浮提也容不下他!”
江映离道:“不,不会……我不会让他沦落至此!”
范飞平道:“这是命数。”他看着江映离浑身是血,咬了咬牙,还是从须弥戒子中取出丹药,递给他,道:“你既定要入此劫数,我是否只能,成全了你……?”
“……”
“……”
范飞平竟然松口,真将江映离带去了坤兰。
昆仑山上,江映离及时阻挡阮舟摇了对岑远道的杀招。
当意识到阮舟摇要将他师兄杀死之时,江映离神情之中分明有一丝恐惧!
前世的阮舟摇只看见了他的怒,却未看见他掩藏于下的不安。
阮舟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杀死了范飞平。
一如前世。
范飞平并没有多少挣扎,似乎已然准备好赴死。
早在意识到江映离真对阮舟摇动心的那一瞬间,他可能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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