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静默。
就好像风吹散了迷雾,月亮也从拨开的云层后头显现出来……
阮舟摇瞳孔微缩,握住江映离的肩膀:“你……你刚才的问题,再问我一遍?”
江映离道:“你爱过我吗?”
阮舟摇道:“从未……”两个字刚出,他就想改正,但是,他费尽力气也只不过中间断了一断,仍是道,“从未……爱过……”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真言丹,是假的吗?!!
重新摸出丹药,嗅闻。
阮舟摇于丹道方面那般精通,然而无论他如何细嗅,纵然咬上一口细细品味,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江映离又道:“你爱我吗?”
阮舟摇道:“……爱。”
江映离又道:“你爱过我吗?”
阮舟摇道:“……从未……”
江映离斩钉截铁地道:“丹药有问题!”
阮舟摇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喜是怒,浑身发抖,捏着丹药盯着江映离,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前世在重华宫,他迫江映离吃下了真言丹,江映离知道那是真言丹,极力反抗挣扎,一点儿也不愿意配合……
——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而拒绝回答,在后来得到了他回答的阮舟摇眼里,自然是因为心虚!
江映离真正回答之时,便是这句:“从未……爱过……”中间一断,挣扎着,却似被真言丹所控,无法说谎……
江映离瞧不出阮舟摇心内的波涛骇浪,只是有些许感慨地道:“这样的丹药,原该是有缺点的。”他认真地道,“世上,哪有真能让人不说谎的药?”
阮舟摇手中瓷瓶“咔”地捏成了碎片:“——妖师,害我!!”
江映离微微一惊,转瞬间只一个念头:江裳说妖族祭师接触过阮舟摇,果真说中了?!
阮舟摇揽住江映离,抱着他出了这陌生人的院落。
落到客栈的院落,他又迅疾地离开,很快,掳了一个破山宗弟子回来……
“……你,你们是谁?我可是破山宗内门弟子,你们竟敢放肆!”
阮舟摇一脚踹上那弟子的膝弯。
“啊!”那弟子惨叫一声,登时跪了下去。
“说!你们宗内的真言丹,到底有什么问题?”
那弟子疼得浑身发抖,又惊又惧:“说,说……我我我说什么?”
阮舟摇踩在他膝盖上:“传言道吃了真言丹就不能说谎,可为什么相似的问题,问同一个人却会得到两种不同的答案?”
那弟子抖得跟个筛糠子似的:“这这这我不不不……”
江映离蹙眉,带了些责备地看向阮舟摇:“你这是干什么?”
那弟子听见江映离的声音,恍如天籁,直接弯腰下去给江映离磕了两个响头,道:“仙长饶命啊,仙长饶命!”
阮舟摇从自己的储物戒子中,取了颗真言丹,直接塞进了那弟子的嘴里!
那弟子翻着白眼把丹药咽下,捂着自己的喉咙,差点没被噎死。
阮舟摇拍了他脊背一掌,助他吞下丹药……
“……你是破山宗弟子,对吗?”
“对……我,我是……”
过了约莫十来瞬功夫,阮舟摇又问:“你当过破山宗的弟子,对吗?”
“不……我……不……”
阮舟摇目光一厉,揪住了他的衣襟:“一字之差,为什么答案会不一样!!”
那弟子几乎吓哭了,连忙道:“我们宗内的真言丹,虽然能使人说真话,但丹药之力毕竟有时而尽……若不然真有这样神奇的药物,哪里是普通丹师便能练出来的?”他道,“便如‘过’之一字,你问我是否当‘过’,意思便如同问我是否已不是破山宗弟子了,真言丹以为我现在还是破山宗弟子,当然就让我反驳!”
阮舟摇冷冷道:“你宗内真言丹的缺陷,有多少人知道?”
那弟子道:“外门弟子约莫就能听上一耳朵了,咱们宗内的弟子嘴严,不大会说于外人听……”
阮舟摇握住那弟子脚踝,狠狠一提。
那弟子“啊”地一声大叫,惨得如同杀猪一般,但等他叫唤完,却发现自己被阮舟摇踩脱臼的腿,被他接了回去……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
那弟子又给阮舟摇与江映离各磕了一个响头,一瘸一拐地,赶忙跑掉了。
“……”
“……”
阮舟摇忽然转身,一把便将江映离给抱住。
江映离因他太用力,呛咳了一声。
阮舟摇情不自禁地松手,但刚松开,着实忍不住,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揽……
“……你怎么了?”
阮舟摇将他按在自己的怀里,几乎压抑着地道:“其实,我‘从前’,本来甘愿被你利用——”
昆仑山中,江映离一出面,他就停下了攻打阎浮提的计划。
他手下人虽仍在渗透阎浮提各大仙门,但是手段,可谓是和缓得多了……
——若不是真言丹事件,他真的会爱美人不爱江山。
江映离道:“……真言丹的确有效。”他道,“从未爱‘过’,爱还未有‘过’时,只不过是听在旁人耳朵里,像是反驳……”
阮舟摇低声道:“……你以后,不能给我戴绿帽子。”
“……啊?”江映离一怔,他本还正琢磨着真言丹的深意,骤然话锋一转,他都没反应过来。
“你既心中有我,为何还能与旁人双修欢好?”阮舟摇道,“我本以为,你是因为无心……”他顿了顿,又踌躇问道,“你从前,真的爱我吗?”
江映离道:“我虽不记得过往,却不知你为何这般仰仗丹药。”他道,“心悦于否,你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
阮舟摇道:“数十年时光,很多事我都已经忘了……”他抚上江映离的面颊,道,“我知道你与别人……我就以为你对我无意,后来你说你心悦我,但,又被我‘证实’是说谎……”
江映离道:“妖师……”
阮舟摇忽地皱紧了眉头。
江映离道:“……我先前听到你说‘妖师害我’,妖师怎么害你?他什么时候接触的你,是在我失忆之前吗?”
阮舟摇只含糊地道:“很久,之前了……”
若细细回忆一番,古丁龄在这件事里只起了引导作用,便是如今的阮舟摇知道了其中的猫腻,都不免认为,若没有他,也许事情还会是同样走向……
……………………
“……太衍御宗宗主已混入了重华宫,君上怕不是想步自己父亲后尘,因为儿女私情而被人害死?”
江映离说心悦于他后,阮舟摇便连阎浮提的赏顺除逆令都给停了。
这在古丁龄看来,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
“他不会害我。”莫名地笃定,
古丁龄古怪地笑了一声,道:“太衍剑宗宗主,高风亮节,自然不会……”他顿了顿,才道,“但若他心中真的有你,为何还能与别人缠绵欢好?”
在石西境中被千刀万剐,永远是阮舟摇心内的一道暗伤。
肉体的痛苦是一回事,更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毁灭!
他受千刀万剐之刑时,江映离正与旁人亲亲热热……
阮舟摇当然能安慰自己江映离什么都不知道。
可问题是,纵使江映离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就会好受了吗?
兴许,只会更恨!
黎宏飞是来帮江映离让他回头的,他们有计划,他们有筹谋!
被隐瞒的感觉并不是很好,只不过江映离一句心悦于他,就足够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闻,破山宗有一种丹药,名唤真言丹。”古丁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君上能将此药练出,问一问映离仙君到底是否曾爱过你……若能得到肯定的答案,至少,能确认他的真心……”
夤夜寂静。
灯火都已熄灭……
宿在同一家客栈的另一间新房。
阮舟摇睡在江映离外侧,撑着脑袋,仔细地瞧着他的睡颜……
不安、疑窦、前世今生的恨与伤。
今夜似乎都被短暂地安抚了……
他心中仍有疑虑。
一道道裂痕,江映离与旁人欢好,江映离伪装重伤骗他入九九归一阵……
他都还记得,他都还忘不了。
但这伤痕结了痂,若不再有外力戳破,总有一日便会痊愈……
俯身,亲了江映离的面颊一口。
江映离翻过身来,睁开了眼睛。
“不睡吗?”阮舟摇低声地道。
江映离拉了拉被子,道;“你有心事?”
他说话的语调虽然一如既往地平直淡漠,可听在阮舟摇耳朵里,倒真有几分关心的意思……
“……你爱我吗?”
江映离目光闪烁,干巴巴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老问这个问题。”
阮舟摇道:“那你爱我吗?”
江映离张了张口,似乎难以启齿。
若是今天早上,江映离绝对会对阮舟摇四两拨千斤,但阮舟摇在那池塘边说的话他虽没有全然听懂,但却意识到,阮舟摇极爱他。
对于现下的江映离来说,那样炽热的爱意,几乎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对阮舟摇有情,但情意尚且朦胧,甚而还有几分爱恨交杂。
他希望阮舟摇能够不那么悲伤,也希望他能不那么没有安全感……
只是若要安抚他,恐怕必得将某些话挂在嘴边了……
“……爱。”江映离又转过了头去,低声道,“睡吧。”
阮舟摇靠近了他,从背后抱住了他。
江映离仍旧睁着眼睛,并不闭上。
阮舟摇闭眼闭了半晌,道:“……你是不是没闭上眼?”
江映离道:“……嗯。”
阮舟摇道:“我今日是不是吓到了你?”
江映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成魔是否不可逆?”
阮舟摇道:“魔也好人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生存的形态。”
江映离道:“可你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阮舟摇低声道:“我不是因为魔煞……”他伸出手,拨弄梳理着江映离脑后的发丝。
江映离只觉得脑后一阵酥麻,稍稍避开了些,结果反而被亲到了发顶上。
“……近百年的凌迟酷刑,自然会比常人疯些。”他的手探入被子里,抓住了江映离的手,“我真的差一点就疯了,只是,我记着你,所以才撑下来了……”
江映离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动容道:“为何如此深情?”
阮舟摇道:“只是因为喜欢你……”
江映离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太热了的缘故。
阮舟摇从前对“喜欢”、“爱”之类的字眼极其吝啬,虽然江映离并不是从未听到,但阮舟摇对他说这些个字眼时,总有些轻浮逗弄。
江映离不喜他那样轻浮,仿佛爱玩弄人心,仿佛对待一只关在笼子里笃定其逃脱不了的鸟儿。
阮舟摇的确爱他,但他多疑而又敏感,而且,他行事总带着几分强迫。
江映离虽妥协于他,但他纵然不记得往昔所有记忆,却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相处的模式。
但现在,他却发觉,自己能比自己想象中更对阮舟摇动心……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他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江映离自从失忆后便再没起早过——阮舟摇总喜欢抱着他多睡一会儿。
“……谁啊?”
昨日好不容易平复了一道心中旧伤。
晨起如此暴躁的敲门声,简直破坏了阮舟摇从昨日便有的好心情。
“……客官,客官?”
阮舟摇皱眉,察觉到了什么,忽地看向了窗外的影子……
江映离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低声道:“人很多。”
阮舟摇当然也发现了。
穿衣,束发。
阮舟摇去开门。
但只见客栈老板站在门外对他露出一个苦笑,而离他们房门约莫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一瘸一拐的某人一见他便用手指指向了他。
“……师尊,就是他,就是他!!”
身后一大堆随伺弟子的破山宗宗主,顺着宝贝徒弟的手指,看向门内……
但只见那前来应门的男子一身白衣,头发只简单地束了起来,龙章凤姿,眉眼状若桃花,一股说不出的狠冷劲道。
——极其俊美,甚而有那么一点惊心动魄。
“……”
喉头动了动。
破山宗宗主被阮舟摇容色震住,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错。”
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江映离也跟着走了出来。
“——映离仙君?!”破山宗宗主一口叫破了江映离的身份。
江映离微微蹙眉,这才对上了破山宗宗主的眼睛。
这人的容貌有些凶。
自左眉眉骨一道疤痕,蔓延到了右颔以下……
破山宗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宗主如此样貌,倒更叫人窥见破山宗的形象……
“竟是映离仙君大驾吗?小徒不懂事,昨日冒犯了仙君!”
破山宗若和太衍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破山宗宗主尤胜辉非常识相的向江映离见礼,实在忍不住,偷偷地看了阮舟摇一眼——但是,他只不过是看了一眼罢了。
“……无妨。”江映离冷淡地点头,并不多说。
尤胜辉的弟子一脸灰败,知道自己今日不但讨不回公道,回去还要遭受一顿训斥……
想不到阮舟摇和江映离竟是如此身份!既然如此身份,昨日,又为何为难他这样一个小小弟子?
一阵寒暄,多是尤胜辉主动说话,江映离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这么多人都站在客栈的房间外,其实很有些尴尬。
尤胜辉足足聊了约莫半刻钟,这才觉得前戏已经铺垫足够,仿若漫不经心地道:“听我徒儿说,仙君对真言丹有些兴趣?”
江映离蹙眉,没有答话。
尤胜辉道:“昨日我宗内刚失窃了不少真言丹……若是没有失窃的话,尤某一定可以送仙君一些!”
江映离知道他在试探,淡淡地点了点头,还是不接话。
尤胜辉便更有些急不可耐似的,道:“敢问仙君,昨日,是否曾来过鄙宗做客?”
阮舟摇这时出声,道:“尤宗主什么意思?”
尤胜辉“啊”了一声。
阮舟摇淡淡道:“我师尊不喜欢见外人,尤宗主都说了这么久了,若没有什么要事的话,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言丹一直是真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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