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散席!”胤禛心烦焦躁,当下众人作鸟兽散。李氏眼中有瞧好戏的神彩,弘时满脸担忧,大格格目瞪口呆。不管如何,人渐渐散去,一场宴席仿似一场虚空的幻境。四福晋勉强多停留了一会儿,刚要待人不多了开口,又被胤禛看穿。
“本王自有分寸!”胤禛一句硬话扔过来。四福晋只好带着兰烟几个离开宴会厅。
胤禛叫小高子,“去看她在领罚没有。”
小高子小跑着去了又回来,“回王爷,小格格在院子里头大太阳底下站着呢。”
“全都退下,谁也不许去管她!”
撒法图和小高子疑惑不解。王爷怎么突然要给小格格立规矩呢?这整个王府,除去王爷,就小格格身份最高贵。这万一今后变天了,这…更别提他们这位小格格平素多么体恤下人,人也机灵活泼。
“你们也想受罚是不是?”
胤禛一出,谁与争锋?
小高子自动缩了缩脖子。王爷在气头上,保住小命要紧。小格格命贵福大,奴才命贱,折不起啊。溜之。
折算过来,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左右,日头正毒,带着辣意。院子里的蝉声一会儿长一会儿短,衬托得荣荫堂内越发安静异常。
胤禛沉着的在厅堂内稍作片刻停留,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缓缓拨动着。说一个时辰会不会太久?不让别人求情,她自己就不知道求情了吗?倒记得给福晋说话,哼。
胤禛起身步入庭院,眼前所见顿时让他无语。
炙热的阳光下烤番薯般倍受煎熬的摇摇欲坠的小人儿?
原本是以为会看到这样可怜的让人解气的画面。结果…她根本不需要他心软。
榴花正红,火烧着火一般耀眼。石榴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斑驳一片。柏树的倒影与之汇聚,一块充分的凉荫处站着背着手望着蓝天白云的初晴小朋友。烘热的风吹拂她粉色的衣裳,像极了含苞玉立的一枝小荷。
胤禛站在廊檐下,连生气的心情都没了。罚站,他的确没说不可以站在树荫下。
聪明刁钻…可以让他勃然大怒,也能让他的怒气转瞬即逝。
开始还站在太阳下,小高子等一走就乘凉的初晴同学进行了深刻的内心反省,情绪已经正常化了。回头瞧见四四正望着自己,也不知是要走了还是干嘛。深深觉得为时不晚的喊道:“四叔,初晴知错了。”
为什么要叫四叔呢?初晴同学只是揣摩着今天的四四不好对付,必须要格外尊敬。刚才让他丢了面子,现在补上吧。
胤禛听初晴这么一喊,要原谅的话突然就变了样。“既然那里凉快,你就继续站着,好好反省,站够时辰再回海棠苑。”
在初晴埋怨的眼神中,胤禛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四四,你个黑脸冰山!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该吃药了吧我?早该去开付方子抓药吃!有病要治啊!
太子阿玛,呜呜,你女儿被治理了,你不知道吧?你还当他是个好人呐,结果现在女儿也被虐了,你的皇位今后也是他滴。你好亏啊,我也好亏啊,呜呜。
初晴嘀咕怨骂一通,继续随着树荫移动转移阵地,没让自己牛奶般白皙柔嫩的皮肤晒着。
轰!一声闷雷。初晴脖子一缩。悲哀地看天。苍天无眼啊,天要亡我啊!晴空万里霎时下起太阳雨。
初晴同学悲愤难当,差点背过气去。豆大的雨点砸在她娇小的身躯上,不一会儿浑身便湿透了。衣裳贴在皮肤上特别难受。
初晴纳闷。太阳雨一般不都下个几分钟就收吗?今儿抽啦?有完没完?
她耐心的淋着雨。
她可不傻,她不躲雨是有目的的。答案显而易见,苦肉计呗。
这个时候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狼,舍不得织女勾搭不上刘郎啊。
初晴猛下本钱,在滂沱大雨中慷慨就义。
事后,初晴同学几番计较,颇认为她这次算是折本了。她没有等到四四的去而复返,再又恨又无奈又疼惜的一把抱住她,在雨水中演完一出情深深雨隆隆的苦情煽情戏码。
胤禛只是叫人拿来伞送初晴回去,还说改日再罚。初晴从没有过的狼狈,湿漉漉的回到海棠苑。坐立难安,左等右盼的春花和夏嬷嬷一干人都聚集在前院的廊子上。他们的小主子一出现,全都争先恐后奔到跟前,擦头发,换干衣服,脱鞋上炕,拿薄被围着,端姜汤…
初晴在炕上被裹成了一枚粽子,从银红缎面锦被里露出一个小小的哀怨的脑袋。一双桃花眼无限凄迷。小嘴机械的一张一合,咽下春花又哄又劝喂来的一银匙一银匙的姜汤。
夏嬷嬷抓紧时间谆谆教诲,又心疼又后怕又责备自己怪罪他人的,此处可以足足的省略三千加。等到夏嬷嬷说累了,退下找水喝顺便歇腿,春花坐到她主子身边。
“主子,您今儿真闹大了。咱府里谁曾跟王爷置气过?王爷对主子是格外开恩了。在奴婢家,这样顶撞,阿玛非拿鞭子抽不可。”
初晴无表情转脸,幽幽的说:“春花,你觉得我欠抽?”
春花:“啊,主子,喝完姜汤热不热?要不要躺下睡会儿?午饭也没有吃好,奴婢给您弄去?再让奴婢摸摸,会不会发烧呢?”主子淋雨了还这么敏锐,真是的,哎呀。
初晴拨开春花放在她额头上的手,“你才发烧呢。”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初晴同学真的发烧了。人间处处有乌鸦,此处乌鸦名春花啊。
深夜。海棠苑主卧。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焦急的守在初晴身边。太医也来过,药也灌下去了,可这高烧迟迟不退。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像恶魔一样扼住乌拉那拉氏的咽喉,她握住初晴的手暗暗颤抖。实在不行,这样的初晴太像弘晖最后的那天了。四福晋花去请王爷来。
胤禛着一身单衣,沉着脸一跨进门便喝问,“怎么回事?你们这些人都是废物不成?”太医,夏嬷嬷,秋莲等跪了一地。
胤禛身后跟着满脸不高兴的李氏。今儿初五,胤禛宿在她那儿。王爷是个讲原则的人,每月只去她房中两次,初五和二十。今天算是被搅黄了。
乌拉那拉氏柔声道:“王爷息怒。”
胤禛大步迈到床前,看到初晴脸烧的通红,伸手一摸。炭似的滚烫,眸色一暗,问:“药喝了没有?”
“回王爷,喝了。”春花忙回。
“过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太医惶恐的解释,“王爷,小格格身子底子很差,病根儿未除,本需要百般调理养护…”未尽之言,就是你丫还让她受气罚站淋雨发烧!再这么折腾下去,老夫不治了。
“本王只问这药到底有效无效?”胤禛冷着脸。
“有,只是…”太医想着措辞。
“四四…”初晴迷迷糊糊听了很久,费劲的勾勾手指。
胤禛眼神一亮,俯身凑到初晴面前,听她断断续续的说:“我难…难受…我怕死…”
胤禛立即打断她,“本王不会让你死!”
初晴呼吸粗重,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她怕死了就穿回去,再也见不到四四,连因他生气,惹他生气的机会也丧失了。
胤禛将初晴连被子一起抱在怀里,稍凉的手掌抚摸着初晴的小脸蛋。
乌拉那拉氏已经侧过身拿手绢抹着簌簌落下的眼泪。
听到初晴稚嫩的声音说“难受”,心一阵一阵的绞痛。她的声音仿佛与弘晖的声音重叠起来,回旋在她的耳边。
“酒…”初晴从昏昏欲睡中挣扎着念叨。她必须自救了,没指望了!
胤禛一怔,重复到:“酒?”
“用酒…酒给我擦脸…”初晴在高烧中失去最后的意识。
顾不上犹豫,胤禛果断令春花拿酒给初晴擦拭。春花一直守在旁边心急使不上力,只怪自己白天的乌鸦嘴,听了胤禛的命令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忙忙的倒了满满一碗莲花白酒来。
秋莲拿来帕子,春花就一遍又一遍给她主子擦脸,最后又把她滚烫的小手小脚都抹了抹。春花只是下意识的这么做,倒真的很快起了成效。
一个时辰之后。已经响起了第四个更次。下人们都死撑着眼皮,提着一颗心到嗓子眼放不下。这可是太子爷的嫡亲女儿,当今圣上的亲孙女。若是在雍亲王府才一个月就没了…
胤禛不知第几次的试探初晴额头的温度,这次他确认了又确认,低声道:“太医!”
太医躬身上前搭脉,好一阵儿道:“恭喜王爷,恭喜福晋,小格格吉人天相,没大碍了。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药只要继续喝下去,不妨事啦。“
所有人的神经松弛下来。四福晋遣散听闻消息赶来的耿氏,宋氏,钮钴禄氏等,又看了看李侧福晋的哀怨倦容,对胤禛说:“王爷还有早朝,此刻还是去略略休息一下吧。妾身在晴儿这里守着。”
胤禛颔首,轻轻放下初晴的小手。“有劳福晋。”
笔直的身影走出海棠苑,李氏忙忙的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