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杜染染就没那么幸运了。护着她逃走的三个暗卫,两个重伤死在了路上,只有一个女侍卫轻伤陪着她走了许久,还是因为伤口溃烂病倒了。她们逃出来的时候身上有些银两,吃喝花用加上疗伤,已经所剩无几了。
染染不能看着她就这样等死,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在当时这家小镇上住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救活她,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一天天痛苦的熬着,最后慢慢死去。
染染几近崩溃,守着她的尸体痛哭了一整夜,黎明时分擦干眼泪,用变卖而得的最后一点银两将她好好安葬了,一个人踏上了去往江南的路。
为了安全,她选择了走小路,且换上了男装,装成了乞丐,还贴了胡子,这一路上的艰难自是不消说了。
而脱离险境后有几名顶级的暗卫,悄悄离开了队伍,也乔装沿着通往江南的路来寻找染染。只是,他们选择了走大路,便这样错过了。
染染身上早已没有分文,饿了讨些饭菜,渴了喝溪水,困了在破庙里住宿,累了在树林里歇息。这样的苦,她从未曾受过,苦到极致她也曾痛哭失声,可是哭过之后,还是擦干眼泪,咬着牙迈着磨破的脚,继续向前走。最苦最难的日子里,她讨不到饭,捧着云轩送她的玉坠哭了很久很久,终究是宁愿饿死,都没有卖掉那枚白玉坠。
那是他送给她的聘礼啊!并蒂莲,同心结,与君生生世世为夫妻,云轩,我就是死,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承诺!这卖了钱,可以填饱她的肚子,可是,在她身边,便是让她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念。为了他,什么样的苦,她都能忍受。
独自提心吊胆的流浪了十几天,她已经不像人了,又脏又臭,没有人敢接近她,对着溪水照着影子,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可是,偏偏是这样的形象,才让她逃过了另一拨人的追杀。他们不会想到,曾经无比高贵的九王妃,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流浪的乞丐。
距离杜将军所在的云州只有五六天的路程了,她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了,而就在云州以西的天州,她兴奋的发现了暗卫们留下的暗号,这个暗号只有皇上才知道,她顿时有了精神,循着暗号,终于发现了一路寻找她的暗卫们。这时的她,并没有轻易上前会合,而是在暗处观察了很久,试探了又试探,才在确定之后,与他们相认。
暗卫们大喜,他们已经来来回回找了她很久了。女暗卫带着她好好洗了几遍澡,换上了男装,治疗了脚伤,饱饱吃了一顿饭,美美睡了一觉,才开始上路。
这一路还算是风平浪静,因为与此同时的西北,所谓的杜染染已经开始她为奴的生涯了,她是在江雨良在西北的心腹重重保护下开始演戏的,自然也没有人发现她是假的。所以,已经到达江南的真正的杜染染,才可以喘一口气。
站在云州城门下,杜染染热泪盈眶。曾经,她对这座古城不算陌生,因为,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两年,只是,那时父亲并不在这里戍守,她也没有想到,父女的团聚,竟会是在这座城中。
染染站在云州城北的望云山上,眺望南方,心扑腾扑腾跳动的尤其的急。
隔了一道江面,便是青州啊!谢君庭,如今的你,可还好吗?若是有一天,我们突然在战场上相逢,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们,果真是敌人了吗?
染染又转身面向北方,泪水滚滚而落。她紧紧捂住了唇,在心底一声又一声的唤着:“云轩,江云轩……我到江南了!我距离希望,又近了一步!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杜公子,杜将军已经接到我们的信号了,估计已经在城中等候我们了,赶紧走吧!进了军营我们才是真正安全了。”女暗卫燕平轻声提醒道。
染染擦去脸上的泪水,笑容浮现,轻声回道:“我爹一定等急了!走,我们快去!”
娘亲啊!染染马上就要见到爹爹了!您若泉下有知,一定也很开心吧!我们马上就要团聚了!
翠浓正从厨房出来,抬头看到府门前云轩和隋青等人回来了,忙对身后的燕儿嘱咐道:“王爷回来了,开饭吧!”
燕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问:“若是王爷还说不吃呢?”
翠浓瞪了她一眼,轻声呵斥道:“傻丫头,不吃就不开饭了?若是他想吃呢?只要端上来,他多少会吃一些的,你没看他最近瘦了这么多,真想看他垮了?他若是垮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都完了。快去!”
燕儿忙吐吐舌头,转身向后厨跑去,翠浓抬脚迎了过去。
云轩沉默的看了她一眼,翠浓心底一惊,弯腰低头福身道:“王爷。”
云轩不语,径直抬脚走进了前厅,如从前一样,站在门口发了一阵子呆,门都没进,便转身向后院走去,芳儿迎了出来,也福身唤道:“王爷。”
云轩仍旧未语,径直走向内室。推开内室的门,淡淡清香袭来,他转过头去,看到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海棠。
海棠花红艳艳,许是刚插上不久,还开得很灿烂。他一步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抚上花瓣,眸间无色,平淡的像是心底什么都未曾想过。
轻轻扯下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松开手,花瓣便飘然落地。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口投射在房中,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寂寞,在无边无际的蔓延……
他微微转头,眸光落在红纱轻垂的床畔,背影僵直着,许久未动。
翠浓跟着走了过来,看着呆呆伫立的他,眼眶一红,又转身退了出去,迎面碰上紧跟着隋青,她咬了咬唇,擦身而过。
隋青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室内默然站立的云轩,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也退了出去。
云轩一步步走向床榻,坐在床沿,指腹轻轻抚过软软的床褥,又抚过高枕,再伸出手握住帘幔上垂下的流珠。那是她最喜欢的,是她亲手挂上去的,在她离开的日子,一直都在,翠浓每天都会亲自来擦拭一遍。
手指轻轻一拂,流珠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那时的她,若撒娇的坐在他腿上,会调皮的伸出手轻轻晃动这些流珠,听着它们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她便搂着他的脖颈眉开眼笑。
最初不交心的日子,想看一看她的笑容多难啊!她不是漠视他,便是对他冷眼相对,后来甜蜜的日子,看她的笑脸便是他排解所有压力最好的方法,如今,不要说是笑脸了,如果能看到她的怒眼,只要她还在,他也愿意……可是,没有如果……
她走了,走了快一个月了,留下他一个人不得不咬着牙承受这样蚀骨的孤独。可是,她好像又没走,始终都在。一走进府门,便能看到她的影子在院子里走动;一走进前厅,便能看到她迎上来笑着说:“回来了?”;一走进内室,便能看到她站在床边,笑着望向他;一走进后花园,便能看到她站在梅花桩上,俏皮的笑…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她的影子。该死的杜染染,走就走,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影子也一并带走,省的看了让人烦心,走干净了,一了百了多好!
他发了一阵子呆,站起身,看向妆台前,她坐在铜镜前,蛮横回过头来看着他:“呆什么呆?过来给我梳头!”
他呆呆的走过去,伸出手去解她的发髻,手触到的地方,她的影子忽然消失了。他的手就那样僵住了,许久许久,才缓缓收了回来,看向铜镜里,没有她,只有一个孤独的自己。
他不敢再看,不敢再停留,迈开大步跌跌撞撞的向外走,站在廊下,抬头看向即将落山的夕阳,将涌上眼眶的湿润,一点点的逼了回去。
狠心的女人,谁要想你?不过是因为恨你的无情罢了!时光会让我忘记你,一定会!几天,只消再过几天,我一定可以忘记你!
可是,这样的几天,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很多次了,那个该死的女人还是执着的拿小刀子,一下一下狠狠的割着他破碎的心,心没有剜除,却留下了一道一道的伤口和一个又一个的烙印。
杜染染,我是这样的讨厌你,我是这样的恨你!瞧吧,我现在夜里都不在卧房里住了,便是最好的证明,因为我讨厌看到关于你的一切!书房是你极少去过的地方,所以,我便喜欢住在那里。有你的影子的地方,我都讨厌!
你这样厚脸皮的女人,即便是我住在书房里,夜夜你也硬是要闯进我的梦里,对着我笑,对着我哭,对着我撅嘴,对着我发火,你怎么就这么无耻?为什么连睡着的时候,都不肯放过我,让我喘息一口气?为什么要让我在午夜里捂着胸口痛醒?为什么要让我一早上醒来,枕边都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