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除夕夜後,民间开始议论那夜异样的星象。
星辰有异,本就被视为预示灾难的凶兆;其中有人传闻此乃荧惑守心之像,凡见此像者,必有灾殃,系为动摇国本的预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各种谣言甚嚣尘上。
不只民间谣传,连带着朝臣亦是彼此猜疑,纷纷上本参奏,惹得靳尹颇为烦心,不得不把季纾和步夜两人叫来商议对策。
书房内,步夜闻讯而来,看见屋内早已候着的季纾,不动声sE走上前来,朝着桌前的靳尹做礼:「不知殿下急召臣来,所为何事?」
他嘴上说着,目光却淡淡地瞥向一旁的季纾。
司天监掌祸福之事,本为预测国运吉凶,到了靳尹手中,则成了利用的工具,而他身为少监,所有消息皆直呈於他,乃是太子最隐密的助力,因此历来若有他在,太子皆会事先避开旁人,如今却留了季纾在此,不免让人起疑。
靳尹知道他在想什麽,摆了摆手道:「今日找你们来,是为了最近的传言,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了吧?」
「殿下说的可是那则荧惑守心的谶语?」季纾率先发声。
「不错。近来谣言甚嚣尘上,朝中人心惶惶,本g0ng每日压下的折子可是只多不少,令人实在烦不胜烦。」
靳尹面sEY郁,想来很是不满这样的谣言传得风风火火。
荧惑守心,有亡国去王之说,若放任此说助长,只怕会动摇皇室威信。靳尹好不容易才坐上这监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不会任由谣言疯长。
季纾闻言,很快了然,他说的是“谣言”而非“传言”,想来便是信了此事是有人故意为之,造谣生事。
他不动声sE地朝步夜看去,只见後者亦很快明白地接道:「微臣来此之前已观过星象,并无异常,更何况自我朝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相关的记载,想必是空x来风。」
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皆彰显出靳尹此刻的焦虑与烦躁,他闻言一顿,片刻才开口道:「既是毫无根据,又何来如此一说?」
「既是空x来风,那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噢?」
季纾抬眼,很快打量过靳尹的脸sE,适才接道:「臣大胆推测,近日之事想必是那人故意扰乱视听,鱼目混珠之举,虽未知其所图为何,但若放任不管,恐动摇皇室威信。」
「那依时安之见,该当如何呢?」
「如今谣言已散播开来,无法溯源,当务之急,该是亡羊补牢,挽回百姓对於皇权的信誉。」
步夜嗤笑一声,偏头嘲讽:「季詹事说的简单,如今谣言已然闹得满城风雨,您又该如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呢?」
「不难。只须殿下下令,御旨查明,待真相大白之日,谣言不攻自破。」
季纾谦逊地转向桌案後的靳尹,对b那针锋相对的年轻少监,显得可靠许多。然而,靳尹抿了抿唇,垂下的长睫掩饰眸中闪烁的微芒,沉Y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如今西啓屡屡生事,天河令下落不明,民间流言不断,人心惶惶,到底有碍本g0ng声望,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本g0ng可不想出了任何意外。」
「殿下的意思……」
「既是谣言,那也没有查明的必要了吧。」靳尹唇角微g,促狭眸中是幽深无尽的黑,凉凉地道:「本g0ng要这谣言,从此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今日是元宵佳节,虽是凛冬时节,寒风飒飒,但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河边酒楼灯火通明,提着箱笼的卖货郎走街串巷,还有些情窦初开的男nV相偕游街,或相约河畔放灯,映着城中处处热闹如斯,连带着几人也起了玩闹的心思,沾染了些烟火气息。
因着近日纷纷扰扰的流言,使得百姓人心惶惶,靳尹为了安定民心,遂择了今晚於城楼上施放孔明灯,以求上天赐福,因此g0ng中早已忙做一团,於礼部的指使下准备安排;而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大事,可与她这个侧妃无关。
故而,对b众人的忙碌,凌思思这边就显得无趣极了。为了打发时间,又听闻碧草提起今日民间的热闹,凌思思这才带着碧草和维桑出了g0ng。
今日的大街上格外热闹。
「小姐,您看这个!」碧草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到了一旁的摊贩前,b着摊子上展示的糖人,奇道:「这个人长得好像殿下啊!」
凌思思听到那熟悉的称呼,下意识地恶寒了一把,怎麽走到哪都能听见这个人呢?
怪晦气的。
心里虽吐槽着,但她忍不住好奇,仍是凑近一看,瞧见了那有几分相像的容貌,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厌弃,目光转而看向一旁的另一个糖人。
「这是……」
「姑娘好眼光啊。当今太子殿下贤明,不仅治国有方,还与太子妃伉俪情深,那可是我朝一代佳偶啊!」那商贩说着,目光很快地在碧草和随後而来的维桑身上转过一圈,隐密地笑道:「这佳偶佳节,不如我替两位各自做一个糖人吧?成双成对,正是好采头啊。」
碧草错愕地指了自己,又指了一旁黑着张脸的维桑,「我……们?」
凌思思差点要笑出来,y生生忍住了,顶着身旁两人各异的目光,朝那商贩道:「挺好的。做,都做,就给你们两个一人一份啊。」
「小姐!」碧草又羞又恼,急忙反驳道:「奴婢都说了,和维桑不是那种关系!人家维桑已经有心上人了,您别胡说坏了奴婢名声呀!」
凌思思眼睛一亮,来了兴趣,「噢?」
碧草扯了扯维桑的衣袖,示意他赶紧开口辟谣,维桑本不愿理会,可乍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心上人一事,当即涨红了脸,开口反驳:「你别胡说。」
「我哪有胡说?你自己喜欢小竹,还不敢承认!也不知道是谁成天往朝yAn殿跑……」
碧草话还来不及说完,维桑便着急地上前试图yu止住她继续说下去,两人打闹在一团,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凌思思看着两人,好笑道:「这有什麽好不好意思的呀。既然彼此有意思,那就要好好把握,趁着节日送送礼物什麽的,如果能是一对的自然更好啦!」
她语气一顿,又看向碧草,补充道:「作为念想也是可以的。」
维桑:「……」
碧草:「……小姐我就说了不是那样!」
「别害羞嘛。成双成对的好日子,自然得好好利用,看是要买一对,还是买一双,我请客,都挂我帐上啊!」
凌思思边说边笑着往後退,还不忘朝他们摆了摆手,果不其然瞧见了他们瞬间涨红的脸,似乎想追上来,向她解释;可她早就预料到了,很快转身,不过几步的光景,人影很快就没入了涌动的人cHa0里,再也寻不着了。
而正顺着人群往前走的凌思思,许久没能这样自在的玩闹,不必看人脸sE、小心谨慎过日子,扮演她的祸国妖妃,虽然只有短暂的时光,仍然让她很是兴奋。
四周皆是欢声笑语,灯光绚烂,擦肩而过的都是红尘喧嚣,这样的人间烟火,最是平凡而热闹。
凌思思在街道上左窜右跳,看到什麽都觉得新奇,她低头咬了口刚买的炸串串,正瞧见不远处的商舖门口围着一群人,心下好奇,便打算过去凑个热闹;然而,就在经过那商舖旁的巷弄时,突然臂上一紧,一GU力道将她猛地往旁一拉。
手上的串串掉在地上。
凌思思:怎麽回事?!
不是吧……不就出来逛个街,还能触发意外事件?
她张口正yu呼救,却觉腰上一紧,那人站在身後,扶着她的腰,隐在商舖後头的隔间,凌思思睁大眼睛,浑身一僵,顿时不敢再动。
事实上,她也没法动,身後那人似乎早有预料,在她出声前很快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乱动啊。」身後,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幽幽地道:「否则,要是不小心出了什麽意外,可就怪不得我了呀……」
角落,烛火摇曳。
靳尹立在镜前,由着身旁的g0ng人替他穿衣系带,今日为了平息谣言,安稳民心,这燃灯仪式可是重中之重,半点马虎不得。
因此,就连所着服饰也特意换成了素sE,去奢华,易素服,方显诚心--尽管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场取悦百姓的戏,能换来地位安稳,都不过是手段。
「殿下,礼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届时您与太子妃一同登楼,燃灯祈福,想必百姓会认同的。」
「自然是要认同的,否则本g0ngJiNg心演的这场戏,该给谁看。」
靳尹向後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眼里透着GU自负的傲气,彷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季纾有些恍神,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从前他只当靳尹幼时艰辛,X子冷漠些也是寻常,况且帝王家哪有真正纯善之辈?
只是……只是每当听他语气平淡地说起这些事,他仍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在他眼里,人只不过是一件物品,没有生命,只有价值。有用则用,无用则弃,在他眼里都是一样,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然恍神也不过一霎那,季纾目光微闪,似不经意地提起:「不过,殿下真要这麽做,轻易放过了那造谣之人,就不怕……」
「怕什麽。」话音未落,靳尹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如今大盛已是本g0ng的天下,难道还怕这区区的流言蜚语麽。」
季纾蹙眉,「但如此终不是长久之计,这谣言的真相……」
话还未说完,只见门外有人影一闪,走了进来,是苏全上前通知道:「殿下,时候差不多了。」
靳尹“嗯”了声,扬手屏退g0ng人,伸手整了整衣袖,适才转身,漆黑深邃的眼瞳看了眼殿内的季纾,好一会儿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扬唇道:「好了,本g0ng知你谨慎,但此事……本g0ng心里有数,你便别多想了。」
季纾默然,垂眸没有接话。
他身为辅臣,此番算计主君已然逾越,如今这般忤逆君心,多番试探,想必靳尹也有所察觉,故而心生不满;要是惹他不快,招忌猜疑,那可就前尘尽弃了。
靳尹望着他如往常般谦和的样子,眼里一瞬转过许多复杂难明的思绪,最终化作唇边一抹淡笑,道:「行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安定民心,确保等会儿的事万无一失才行。」
季纾动了动唇,似乎还想再说,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合时宜,只能忍着内心纷乱的思绪,低声道:「臣……明白。」
商舖後头的隔间里,凌思思挣脱了身後的桎梏,抓紧了手上的发簪,戒备地转过身子,脸上的神情却在看清了身後之人的面容时明显一愣。
「靳尚……?你在这里g什麽啊?」
靳尚眯起眼楮,步步b近,幽幽反问:「你说呢?」
凌思思被他危险的目光盯着,下意识地後退,直到後背抵上一片冰凉,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麽时候竟然已经被b至墙角。
她被迫仰起头,触及他幽黑的眼眸,半晌靳尚才收回目光,坏笑起来,「行了,本王不过开个玩笑,你这麽紧张做什麽?」
凌思思:「……你有病吧?!」
谁开玩笑还这麽吓人的?
要不是她心理素质强大,怕不是要被吓晕了。
凌思思不想理他,整了整微皱的衣袖,掀开隔间的帘子转身就走,眼角余光冷不防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nV子身姿纤弱,身上笼着件厚厚的狐皮大氅,映得那瘦削的小脸越发苍白,犹见病sE。她垂眸立在檐下,神sE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麽,身後男子打伞匆匆追了上来,担忧着急的神情在靠近她前很快收敛,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不知道说了什麽,只见nV子突然抬起头,虚虚地朝凌思思的方向看了过来,像是在看她,又彷佛落在了虚处。
那是……「池渊?还有……他的夫人?」
凌思思愣住,还不待她反应过来,眼前蓦地又出现一物,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到底又想g嘛啊?」凌思思忍无可忍,转头怒瞪向他。
这厮怎麽无理取闹起来,不按牌理出牌,b陆知行还难Ga0?
然而,靳尚彷佛一点也没惹怒人的自觉,迳自将手中之物递到她面前晃了晃,笑道:「自然是专程给你送礼物来呀。」
「礼物?」
「听闻近来这“春月雪”很是抢手,便想着你好歹也是本王唯一的前未婚妻,虽说不能缔结良缘,但该有的礼还是不能落下,方显本王气度。」
凌思思:……
无语,就很无语。
凌思思自动省略他说废话的部分,盯着他手上的那粉盒,不觉皱了皱眉,「春月雪?我听说衡yAn商会在拍卖会後,将春月雪改成限量贩售,要买还得先预约,如今好像还是在预购阶段,还没上市吧?」
当初为了引蛇出洞,陆知行仍然将“春月雪”推上拍卖会的流程,然而谁知那西啓的贼人是捉到了,商货却迟迟没有下落,可既已卖出,自没有言而无信的道理,因此陆知行灵机一动,直接将“春月雪”改成了限量发售的模式,同时更改了原有的成分,重新卖出,争取在有限的时间与原料下创造最大利益。
不过其中内情,自然不可外宣,也只有他们几个知晓。
凌思思戒备地盯着他手上的那个,生怕他哪根筋不对,直接将里头的粉撒了,要知道那原本的“春月雪”里头可是掺了能致人皮肤溃烂的素练粉啊。
靳尚闻言,脸上却不见惊讶之sE,一面吃吃地笑道:「放心,本王怎麽可能忍心拿那样Y毒的东西,坏了你这般的美人呢?本王好歹也是个王爷,区区预购名额,难道还能难倒本王?」
凌思思拨弄头发的手一顿,想到了什麽,眼珠一转,开口YyAn怪气地道:「是是是,你是王爷你厉害,就连一个普通的杯子,也能有多大胆识,一掷千金啊。」
「你说那个夜光杯啊?那可是限量款,又极富巧思,自然值得收藏。」
「我看你就没那麽有气质,怕是又要送给哪个红粉知己,拿去博美人一笑了吧。」凌思思哼了哼道。
「本王怎会是那种人?那是你不懂艺术!」
「我是不懂你。」凌思思没好气道。
她白了他一眼,念着碧草和维桑还不知道走去哪了,遂不yu再与他多说,转身就走。
这一次,靳尚没有再拦她,仅是站在原处,目送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没入人群。
身後,一道影子无声窜出,顺着他的视线,隐约可见人群里那道格外出挑的人影,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您这般做实在太过冒险。」
「无妨。」靳尚望着那道渐渐不见的人影,唇角g起一抹玩味的笑,「她这般有趣,倒让本王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可也用不着在这里……」
他想说,其他时候到底还有旁人在,但方才只有他们二人,孤男寡nV,又曾经是那样的关系,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靳尚自然明白他的顾虑,但……「她身旁总有不讨喜的家伙,本王不想过去。」
那人一愣,随即意会过来他是在说凌思思身边的那个侍卫,脸上表情一下子有些复杂,作为同样跟在主子身边的侍卫,他自然也知道,自家王爷曾经在深夜潜入丽水殿时,被侧妃身边那个暗卫暗算之事。
靳尚虽然不说,但实际心里怕很是记恨,不过对方武力高强,一时也打不过。
侍卫懂得地看向靳尚,默了片刻,才下了结论:「您怕不就是欺善怕恶吧。」
「……」
靳尚经他这麽一评论,真是素来维持的形象都要破防,他冷冷地瞥他一眼,看着自己身後的侍卫恭敬地垂首而立,心里一时不知当高兴,还是恼怒。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侍卫好奇地抬头,但见什麽东西朝他扔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才发现是靳尚方才手里的那个粉盒。
「王爷这……」
「闭嘴。拿着手上的东西,走了。」
得他发话,侍卫一凛,正sE道:「是!」
靳尚黑着张脸,走在前头,被他这麽一声,心里又更复杂了。
跟了他这麽多年,什麽大风大浪没见过,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始终忠诚,从不会让他失望--
如果他不说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