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月白风清。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唯独藏书阁中灯火幽微,映得二楼角落里的几道人影悠长,交织重叠在回廊尽头的Y影处。
凌思思一身暗sE斗篷,行走在明灭的烛光下,瞧见伫立窗前的那道人影,眼里划过一抹了然的笑意。
「怎麽,那麽久不见,你总算是想起来还有我这麽个人了吧?」
听见她的声音,立在窗前的季纾侧过身来,月白sE的衣衫外再披着同sE系的大氅,於如水月光下,一眼看来竟如无暇白璧,料峭春风,温柔乾净皆透进骨子里。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麽,可惜凌思思没察觉不对劲,迳自走到他面前,一并笑道:「不说话,是因为自知理亏,还是……」
她眯着眼,将手背在身後,仰头朝他刻意地笑。
季纾眼神闪烁,为免她再说出什麽惊世骇俗的话来,顿时攥拳凑至唇边掩饰地轻咳一声,别过与她对视的目光,低声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个人想见你。」
凌思思一愣,狐疑地问:「见我……?谁啊?」
话音未落,一旁书架後,突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本以为我已装得够深,倒不想,还有人青出於蓝……」温和的嗓音含笑,一道湛青sE身影自书架後转了出来,笑着看向站在季纾身旁的凌思思,道:「好久不见,凌侧妃。」
「……步夜?!怎麽是你?」凌思思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顿时大惊。
步夜可是靳尹的人,要是她方才那番话被他听见,传入靳尹耳里,那岂不是就前功尽弃,一切都玩完了?
她戒备地盯着他,不确定方才的话,他都听了多少。
彷佛看穿她的紧张,步夜饶有兴致地挑眉,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穿梭,意有所指地笑了下,「得了啊,我才想到底是谁,才能使得我们板正清明的季詹事三缄其口,藏着掩着Si活也不肯透露,却没想到……原来竟是个红粉佳人。」
季纾与他相识已久,知道他平常便是这样说话惯了,就是欠,惯会给人cHa刀,哪里疼往哪里戳一下,平素外人面前那套笑脸迎人的样子都是假象。
现在这话背後,便是在暗中嘲讽,他先前护着凌思思,不肯向他透露半点消息的事。
然而,他不说话,看在凌思思眼里显然又是另一重意思。
她板起面孔,还在试图向他掩盖她与季纾的关系,y声道:「你别乱说,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倒是你,步少监……怎会深夜来此?」
她不承认,步夜也不与她认真计较,反正他今日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他瞥了身旁沉默不语的季纾一眼,随即才道:「行吧,你们的事我本也不感兴趣,今日来是想向侧妃问个问题……」
他语气一顿,眼里顿时划过一抹寒意,接着问道:「那张星象图,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星象图?他竟然知道星象图的事?!
凌思思大惊失sE,彻底慌了神,对方知道的事远超出她的预料,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更何况他还知道她和季纾的关系……
她分明心虚,却仍强撑着面子道:「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她话虽是向着步夜说的,然而目光却是看向一旁的季纾,怪罪他怎麽没早跟自己说,此地还有旁人。
她还说了那样暧昧的话,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见多少……
「不知道也没关系。」
步夜轻笑一声,根本不给他们交流的机会,迳自从怀中掏出一张泛h的图纸,直接摊在她面前,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褪去,终於露出底下真实的冷漠,朝她步步进b,道:「就是这张,由你交给季纾的图纸,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或是想策划什麽,我只想知道这张星象图--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凌思思从没被这麽近距离的b迫过,加之情况未明的心虚,她下意识地後退,面sE一下子变得苍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眼看步夜眼角泛红,情绪已然失控,还yu再朝她b近,一道人影忽地cHa了进来,伸手拦住他,挡在凌思思身前。
「够了。」他沉声开口,「别再b她。」
身後,凌思思抬头望着他的背影,眼里还有着几分戒备的不安,暗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季纾转过头,乍一被她这样的目光盯着,内心便十分不适,厌恶自己方才的沉默,任她蒙在其中,担心受怕,还想着维护他。
他柔和了语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的僵y,这才轻声解释道:「放心,他不是敌人。」
不过一句话,便解释了他的身分,同时也安抚了她的不安。
步夜不是敌人,那也就代表他是站在他们这里的人。
可他先前在外,明明就……
凌思思狐疑地看向他,再看身旁的季纾,等到他微微颔首,这才算是勉强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既然是季纾引见的人,想来是知根知柢的,既然说好了互不隐瞒,也不是什麽不能言说的秘密,凌思思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期期艾艾地道:「好吧,也没什麽不能说的。这图……其实是陛下给我的。」
「陛下?」
「嗯,那日金鸾夜宴,我提早离席,有个g0ng人故意将我引了过去,我这才知道,原来陛下那麽久没出现,是被人软禁起来,四周还有不少人暗中监视,这东西还是趁着他们不注意,陛下暗中塞给我的,连话都来不及说呢。」
步夜皱眉,「太子将皇帝软禁的事,我是知道的,但……他与你非亲非故,为什麽要费着一番功夫,将你找来,还把这星象图交给你呢?」
「这我怎麽知道。我也是看不懂,才想着让季纾帮忙的呀。」谁知道会被你发现了。
凌思思暗戳戳地想,一面觉得这个步夜脑子实在是有些不灵光,这麽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
「这说不通啊。瞧这图上的笔迹,有好几处都与我父亲从前的习惯相同,这个人的习惯可模仿不来,肯定是出自我父亲的手笔没错才是啊……」步夜盯着那张图纸,无法理解一样,烦躁地来回踱步。
凌思思莫名其妙,看着他一下往左一下往右,都快被他给绕晕了。她模糊地自他方才的话里捕捉到了一点讯息,疑道:「父亲……你父亲是谁啊?」
兴许是“父亲”两个字触及到步夜心里的某个伤口,他眼神闪烁,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沉默不语;还是一旁的季纾上前,替他解释道:「他的父亲乃是前司天监监正,名唤崔恪,深谙占星卜卦之术,深受皇帝信赖。」
「前司天监监正……」凌思思一顿,「不对啊,崔恪……那步夜怎麽不姓崔?」
难不成,他还是个养子,背地里还有什麽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
不怪她多想,凌思思自己就创作故事,在现代更深受八点档影响,按照这个走向很有可能就是这麽发展的。
「十年前,崔恪正值陛下青睐,带领司天监风头正盛之时,却无端自裁,没留下只字片语,自此崔家没落,无人敢提。为了查清背後真相,崔恪之子隐姓埋名,进入司天监,暗中蛰伏--步夜,便是他在g0ng中的化名。」
「原来,竟还有这样的事……」
步夜咬了咬牙,紧抿着唇角,哑声道:「为了找到那个原因,我为此付出一切,誓言不论任何代价,也要找到答案,所以我绝对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在场的几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放弃的理由,故而谁也不能对此评论什麽,毕竟……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凌思思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不过,话说回来,那张星象图上的内容到底是什麽呢?」
「一则谶语。」步夜脸sE严肃,沉声道:「古书有云,白虹贯日,荧惑守心,乃为帝星灾劫;但凡见有此象者,必有灾殃,而君者失朝,必有亡国去王之象,此为凶兆。」
凌思思愕然,「这、这麽严重啊……」
季纾皱眉,「若如你所说,此图出自你父亲之手,如此大事,司天监不可能毫无作为。」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调阅过司天监现存的记档,全无与之相符的记载,甚至我父亲留下的手稿中亦无相关可用的线索,就好像是此事从未存在过一样。」
闻言,众人皆陷入了胶着的沉默之中。
一件事,既然曾经发生,便必然存在过,不可能毫无痕迹。
除非……是被人刻意抹灭了。
但此事涉及国祚,关联重大,是会被谁刻意抹去了呢?又为何,在事隔多年之後,皇帝会突然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将能证明此事的物证交给凌思思?
就像是在原本平静的幽湖中,蓦然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阵阵动荡的涟漪,试图引发更大的浪cHa0;可力道不足,这DaNYAn的圈圈涟漪,少了後续的其他线索,并不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其他线索……等等!
凌思思一愣,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道:「对啊!我都忘了。当日陛下暗中把东西塞给我时,除了这星象图,还有一根白玉簪子……」
说着,凌思思从怀中0出了那根白玉雕成的兰花发簪,递给了他们看。
步夜蹙眉盯着那根雕刻着兰花的白玉簪子,显然更不能理解,「陛下给了你这个?一根发簪,和这星象图有何关联?」
凌思思当然也想不透,事实上她从拿到的那一刻起,便不明白皇帝为什麽会选择她,更不清楚这些东西背後代表了什麽意涵。
然而,一旁的季纾在看见她手上的东西时,平静的表情终於有了一丝裂痕,瞳孔微缩,脸上神情大变,宛如看见了什麽不该出现在此时的东西。
他伸手拿过了那根发簪,轻轻触0着簪头刻着的那朵白玉兰花,眼里有着悲伤和怀念,目光转到了尖端上经年暗沉的褐sE痕迹,冰冷的玉簪上彷佛还带着未尽的血sE与痛楚。
他眼里布满血丝,要用尽全力,才能忍住眼泪,哑声道:「……这是我母亲的发簪。」
「什麽?」
「你不会是认错了吧?你母亲的发簪,怎麽会在皇帝手里?」
「不可能认错的。」季纾攥紧了手中的发簪,「我父亲与母亲相遇於微时,这根白玉兰花簪便是我父赠与我母亲的定情信物。」
意外的发展,是几人始料未及的。
步夜被这一桩桩的弄糊涂了,不明所以地喃喃:「所以说,皇帝为什麽会有这些东西,又为什麽会把东西交给了你?难不成这背後还有什麽关联?」
他这番话点破了某个盲点,季纾在方才短暂的情绪失控後,很快恢复如常,反应过来,转头问向步夜:「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父自裁於十年前?」
「确是在十年前的菊月……等等,你突然这麽问,难道是发现了什麽?」
季纾低垂眼帘,并未直接回答,「我的母亲亦是於十年前的中秋夜不幸仙逝。」
十年前……
步夜皱眉,「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或许有所关联?」
「不无可能。既然皇帝私下保留此物多年,就代表此物背後之事并不简单。」
步夜沉默,室内再次陷入沉寂。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换凌思思开口:「既然陛下将东西交给我,那就表示他希望我们能去找到当年的真相,又或者是找出背後的那个人。」
「而陛下既能让你去找,就不会让你找不到。」
步夜眼睛一亮,很快明白,「我知道了。那就从当年之事开始找起,好歹有个范围,搜查起来也容易些。」
「这样到底废时,与其如此大海捞针,倒不如设法让他们自己浮出水面。」季纾注视着窗外一弯若隐若现的残月,缓缓道:「眼下,便有个可趁之机。」
「年底衡yAn商会举办的拍卖会?」
季纾看了他一眼,当是默认。
步夜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临了又不放心地看向凌思思,「那你……」
对他来说,多年筹谋不可有一丝差错,而凌思思显然是眼前唯一不可掌握的变数。
他还怀疑她。
知道他对自己身分的质疑,凌思思也毫不迟疑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毕竟,她也想知道,皇帝那里凭空多出来的这条线是什麽情况。
岁末,年底的最後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帝京街道,繁华与游人,皆多得快要溢出似的。
衡yAn商会身为大盛第一的皇家商会,今日的拍卖会自然声势浩大,不少来自四方的商贾皆远赴而来,就是为了一睹这拍卖会上由衡yAn君亲自挑选的特卖品。
衡yAn商会眼光独到,就连商业手段也是首屈一指,每年由拍卖会上展出的特卖品,往往能引领风cHa0,成为大盛新一波的cHa0流。
然而,这拍卖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前来的,还需得有衡yAn商会亲自发配的请帖才行。
果然,随着那朱红sE的大门一敞,宾客便络绎不绝地排在门外,由着门口护卫查验请帖,再纷纷被引了进去,不论是富甲一方的名流,还是权势b人的贵胄,在此一视同仁--一切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有人扬声喊道:「太子妃、侧妃到--」
众人顿时面sE一肃,自人群中分出一条通道来,两辆有着皇家标志的马车缓缓自街道的另一头驶来,在众人的目光下,最终停在了商会门口。
众人引领望去,只见车帘轻掀一角,随即两道人影一前一後地扶着侍nV的手,下了马车。为首的常瑶身穿云英紫裙,绣着飞鸟含枝的琐里绿蒙衫,配上折襇密布、翠盖珠结的长裙,行走间飘逸流动,显得姿态端雅而持重;而紧跟在後的凌思思,一身桃粉华裙,雪白狐裘袭肩,腰束珠络缝金丝带,璎珞成行,行动间环佩叮当,流光溢彩。
两相对b之下,一清雅,一YAn丽,平分秋sE。
二人狭路相逢,凌思思高傲地抬起下颔,状似随意地抬手扶了扶鬓边斜cHa着的玫瑰缠丝垂珠步摇,在经过常瑶身边时,冷哼了声,迳自越过她,走在了前面。
两人不合的传闻早已不胫而走,众人见状,皆是暗地里看好戏。
只可惜,凌思思并不想如他们的愿,直接走到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下,便再不搭理旁人,只慵懒地把玩着腰上的系带,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不抢主人的风头,是人该具备的美德,但仍有一道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她身上。
凌思思抬眸,朝着对座的常瑶暗自眨了眨眼,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很快在旁人发现前,又转过头去。
随着时间流逝,受邀而来的宾客也来得差不多了,凌思思的目光在厅中搜罗了一圈,发现除了些朝廷的官员及世家子弟,还来了些熟面孔--
不远处,靳尚正抬眼朝她望过来,举起手中酒盏,遥遥冲她一笑。
他竟也来了?
凌思思被他的笑恶心得不行,十分不给面子地别过脸去。
被她无视了,靳尚却并不气馁,只是饶有兴致地挑眉,对上她身旁不远处季纾漆黑的目光。
这时,厅前的高台上一阵鼓声密集响起,紧接着所有的丝竹之声全部停下,看台边的帷幕缓缓拉开,在场的众人无不聚JiNg会神,心头狂跳--
今晚真正的好戏,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