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丽水殿正殿的房门关着,窗内一片漆黑,角落的烛火早早便熄了,整个丽水殿内寂静无声,经过的g0ng人以为凌思思早已歇下,皆刻意放轻了步伐,生怕打搅了她。也正因如此,他们并不知道此时在寝殿内的并非是凌思思本人,而是代替她留在房内的碧草。
凌思思一路绕过人群,避开来巡夜的侍卫,趁着四下无人,没有人注意,转进了季纾所在的院内。
院内静悄悄的,只余角落的窗子仍透着光亮,倒映出案前挺拔清灈的人影,持笔端坐,似是专注於案上的奏章,丝毫没注意到窗外的凌思思。
他这般凝神,她心中忽然兴起恶意,想吓一吓他。
凌思思走到角落,伸手推开窗户,一跃而入,正好落在了房内的一扇立地屏风後。
她悄悄望向四周,屋内摆设简单,架上笔墨纸砚、书卷纸张皆分类陈放,一切整理得有条不紊,清清爽爽,看着倒很像他的风格。
凌思思想着,屏风的另一边,季纾伸手轻压额角,突然开口道:「既然来了,怎不出来?」
凌思思撇了撇嘴,知道他发现自己的存在了,当即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近日季纾因着身上有伤,被靳尹特令让他在院内养伤,不必处理政事,可他仍执意让人将这几日朝中需要处理的卷宗送来,亲自料理。
凌思思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见他身着中衣端坐案前,初秋夜晚渐凉,他便只随意搭上了件象徵詹事的三品绯sE罗衣,案边烛光摇曳,照着他低眉垂目,越发姿容清绝,皎若寒月。
他这个工作狂,倒还是有几分姿sE啊……
凌思思默默腹诽,心里本有几分不满,可在见到他轻轻看来的一眼时,那点不平的怒气顿时就消退了。
谁让她是个颜控呢。
「有门,下次不要跳窗。」
他看向角落的那扇窗,又瞥见她裙角不慎沾上的尘土,一时有些无奈。
「我就喜欢跳窗,这麽独一无二的出场方式,才能显出我的特别呀。」
她脸上半点无夜半私闯旁人空间的羞愧之sE,大大方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还迳自提起桌上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
她这般行为落在他人眼里,定是惊世骇俗,可季纾不是旁人,对她这般自来熟的动作显然已是习以为常。
季纾都懒得纠正她,只无奈地轻摇了摇头,提醒道:「若是让人撞见,你怕是得被指责不成T统。」
凌思思哼了哼,转动手上茶杯,不以为意地半阖着眼睨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怕什麽?」
「君子慎独。」
「你是君子,我可不是。」
两人如往常般一来一往地斗嘴,季纾虽是与她对谈如流,手下动作却一刻没缓,来回涂写,横加注解,凡是朝堂上棘手的事件都得先由他看过一遍,才送交靳尹,予他作为决策参考。
东g0ng辅臣,他确实名副其实。
他一目十行,飞快浏览过内容,抬手就要在字里行间添上注记,然而一道Y影突然罩了上来,旋即一只手按在了案上的奏摺上,挡住了眼前内容。
她这麽一闹,季纾一愣,被迫抬起头来。
凌思思不知什麽时候走到案前,面无表情,一只手按住了奏摺,俯身凝视着他的眼。
凌思嫒本身容貌即是娇媚动人,叫凌思思李代桃僵後,又添了几分生俏灵动,杏子眼总是闪烁着狡黠笑意,季纾一眼望入她的眼底,竟有片刻的失神。
凌思思俯下身来,一双明亮潋灩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开口:「好看吗?」
「……什麽?」
「我说,这些奏摺,有我好看吗?」
季纾听出她话里的笑意,倏地回神,一下子垂下眼眸,睫毛飞快地翕动了一下,掩饰住自己刚才的走神。
季纾面sE不改,声音平静清冷,轻咳一声,斥道:「又胡言乱语什麽。」
「我没有胡说啊。要不,你怎麽一直盯着这些纸看,也不抬头看我一眼?」
她话里透着明显的醋意,季纾一愣,随即意会过来她是在抱怨自己冷落她,心里泛起一丝古怪的甜蜜时,却又不禁无奈。
「朝中政务繁杂,殿下一人难以应付,事关朝政民生,殿下於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不可推卸。」
「他可是男主,一点事情都处理不好,还得靠你开外挂,以後可怎麽登上帝位?」凌思思冷哼一声,语气不屑,然而身T却下意识地做出动作,走到他身旁,看着纸上的内容。
季纾知道她是一手创作出整部漫画的人,两人对此皆不避言,此时由她亲口说出来,他也仅是抬眼看了她的侧脸,淡淡道:「这些事情也都在你的剧情安排里?」
她说过,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那麽……他们眼下发生的这些,是否也在她的安排之内?
「嗯?我没什麽印象耶。」凌思思以为他在说上头的内容,皱了皱眉,「不过,最近朝堂上发生了那麽多事,也难怪靳尹心情不好了。」
季纾闻言,眉梢微跳了跳,「你见过太子了?」
「对啊,今天他让苏全来送东西,他偷偷跟在後面,被我看见了,整个人YyAn怪气的……」
凌思思将事发经过向他大略讲过一遍,听得季纾神情越发凝重,沉Y半晌,蹙眉道:「太子妃当时也在?」
「嗯。这阵子待在东g0ng,有些无聊,就拉着阿瑶一起打牌,怎麽了吗?」
她敏感地捕捉到季纾话里的弦外之音,转头看他。
季纾不会问没有意义的问题,他这麽问,肯定是有什麽含义。
果然,季纾微默,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从前和太子妃之间有些龌龊,前些日子更在御花园里发生意外,闹得人尽皆知。殿下多疑,你与太子妃近日如此亲近,落在有心人眼中恐怕别有一番滋味。」
一听季纾又提起当日之事,凌思思不乐意了:「我都跟你说了,御花园的事都是误会!我那是身不由己,我们之间什麽也没做呀!」
讲到这件事,凌思思就气。
当时那GU莫名的力量驱使她去推常瑶,可没想到,她拼命阻止,却阻止了个寂寞;靳尹不知哪只眼睛认定是常瑶推她,还将她禁足,任她怎麽说也说不动,白摔一场,简直是气煞我也!
不过……「等等,你的意思是……靳尹怀疑我?」
朝yAn殿的院子里有一口井,是给g0ng人们打水洒扫用的,小竹将袖口挽在手臂上,咬着牙将木桶里的水提上来。
这一番动作她做得很是吃力,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溽Sh,她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
脚边,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靠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K角,小竹低头一看,笑着将之抱在怀中,「小金橘,是你啊。怎麽跑出来了呢?你等一下呀,我给你洗香香的,就舒服啦。」
小竹低头哄着怀里的狸猫,将牠带到一旁的树下放着,随即自木桶中舀了一勺清水,轻柔地浇在牠身上,替牠清洗身T。
她动作轻柔,抚0着金橘柔软的皮毛,牠舒服地眯了眯眼,忽然看见了什麽,竖起身子,呜咽一声,往角落的Y影跑去。
牠身上Sh漉漉的,在院子里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小竹吓了一跳,却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打搅已经睡下的常瑶,只得提裙忙不迭追了上去。
Y影里闪过一抹黑sE的衣角,随即草丛微微响动,一张熟悉的扑克脸出现在院里靠近门外的角落,怀里还别扭地抱着浑身Sh透的金橘。
「维桑?你怎麽来了呀?」她脸上一喜,旋即看向窝在他怀里的金橘,酸道:「好呀金橘,你跑那麽快,就是要去找他的是吧?」
怀里的金橘轻叫了一声,维桑脸上漠然的表情裂开一道裂痕,难得有些局促。
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瞧见了树下盛水的木桶,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他们都去睡了,今夜轮到我值夜,趁着太子妃睡下,才悄悄出来的呢。」小竹早已0透了他的X子,不过简短的一句话,她就知道他想问什麽,她抬眼将他身上打量一遍,「你这是又巡夜完呢?」
前段时间,凌思思生Si未卜,常瑶又遭靳尹猜忌,两殿的人都不好过,凌思思的丽水殿倒还好,毕竟有首辅撑腰,朝yAn殿就当真苦了不少,幸亏碧草和维桑几人暗中相助,还能凑合着过。
这几次一来一往的,为免他人猜忌,都是维桑与她碰的头,小竹也算和他有了几分交情,熟稔不少。
维桑身为首辅派来给凌思思的侍卫,夜里总要出来丽水殿四周巡查一遍,确保安全,这也是有一回她追着贪玩偷跑出去的金橘无意间撞见的。
维桑微微颌首,「刚巡夜完,碰巧撞见了金橘。」
「小金橘很喜欢你啊。」小竹笑着自他手中接过金橘,回身往树下走去,「不过,你已经决定留下了吗?」
「留下?」
「前阵子都没看见你,先前听你说是首辅大人派你入g0ng保护凌侧妃的,你那麽多天没来……看金橘,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任务尚未完成,如何能走?」维桑语气一顿,垂眸看衣领下,那个被他小心收着的项链,眼神柔和了不少,「更何况,我答应了她,要永远站在她身後,走不了。」
小竹静静地听他说着,目光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他掩在衣领下的那个项链,月光如水照在玉坠上,折S微光,她看着看着,竟是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这个项链,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
「看来,你很信任她。」
「一开始面对她,我确实有些排斥,因着主上之命,而不得不待在她身边,可一路走来,却让人另眼相看……」他缓缓说着,回忆着入g0ng後一路走来经过的那些,不禁心神摇动,「小姐是个很奇怪的人,在她身上总能融合许多复杂的东西,让人面对她时,会忍不住想信任她。」
维桑X子冷傲少语,小竹与他接触多次,第一次在他口中听见他主动说这麽多话,再见他说起凌思思时眼里的神情,明白了什麽。
她轻g起唇角,垂眸抚平着金橘身上的皮毛,幽幽叹道:「能遇到一个真心交付的人,真好啊。」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叹息,维桑微微一愣,转头看向身旁的小竹,她低垂眉眼,褪去了平日展於外人面前的尖刺,露出内里隐藏的柔韧。
额上的水珠滑落,落进了衣领里,他面sE一红,别过视线。
「我们这样的人,光是要生存下来就很难了,又何论交付真心,完全地信任一个人呢?」
维桑迟疑地抱起脚边的金橘,扫视着小竹心事重重的脸,道:「太子妃殿下为人宽厚,对你颇为信任……可是她对你不好?」
小竹手下微顿,眼中慢慢浮出一丝怅惘,待听到後半句,身子微微一僵。
「没有。」她许久才回过神来,点头笑道:「你说的对。太子妃对我很好,也许她正是那个能让我真心信任的人呢。」
「准确来说,是怀疑你和太子妃。」
「不可能吧?我们一个nV主、一个nV配,和平共处,彼此友好,对他来说不是挺好的嘛。」
凌思思不能理解,好歹她们都是靳尹名义上的妃妾,能和平共处不是清心许多,他还要怀疑,难不成他还盼着他们整天互掐啊?
什麽毛病。
季纾蹙眉看向她,不答反问:「你可还记得,原本的故事里,殿下为何要同时迎娶你和太子妃二人?」
凌思思愣了一下,「靳尹娶凌思嫒是因为他当时根基不稳,还需首辅势力扶持;娶常瑶则是为了制衡,怕首辅势力坐大,不好掌控,同时也是为了天河令……」
讲到天河令,凌思思想起了常瑶先前说的,天河令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道落在谁手里,若是在靳尹那边就完了。
她下意识地住了嘴,没透露天河令的消息,然而季纾反倒直接开口,坦白道:「没错。殿下确实是这麽想的,天河令下落不明,帝位便始终存有威胁,因此他需要你和太子妃相互制衡,自然不希望看到你们交往甚密。」
凌思思面sE一僵,显然也想透了这一层,季纾瞥了她一眼,有些不忍,轻轻叹息。
「殿下生X多疑,今日此举定是已然察觉有异,这才有意试探,亦是警告。你与太子妃,今後还是少些来往吧。」
他知道,凌思思孤身来到这里,内心孤寂,好不容易与常瑶交好,要她突然撤手,与之划清界线,自然是有些苛刻。
可太子已然起疑,若是再让他察觉到不对劲,凌思思的处境只会陷入危险,届时他也难以保她。
这些道理,凌思思其实也都懂,可说来说去就是要她什麽也不能做,让她很是懊恼。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先前季纾说过的话,「等等,你还记不记得你先前说过,只有在某部分的故事情节,才需要按照原本内容进行的事?听你这麽一说,我倒是有个可能的猜想,会不会是只有在我和常瑶同时触发某个增加靳尹好感度的事件,才得强制按照剧情发展?」
今日靳尹反常的举动,结合方才季纾的话,让她不觉回想起二周目穿越以来,她被迫控制走剧情的情境。
先是在回g0ng後,她面对靳尹的虚情假意,明明恶心得不行,却莫名奇妙落下泪来,换得他短暂的怜惜;再来是靳尹为了讨好她,送来一堆礼物,她违背本意,通通将其一阵乱扔,引来靳尹的注意;後来,她和常瑶在御花园散心,她被迫控制去推常瑶,没想到Y错yAn差反让自己摔下楼,使靳尹误会常瑶;还有g0ng宴一事,她明明什麽也没做,却在面对指摘时,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麽多的迫不得已,看似毫无章法,其实细究之下,皆有一个共通点--
「不管对象是谁,事情发展是否符合原本的剧情设定,但结果是我和常瑶之间,必定有一个人能增加靳尹的好感度;相反的,另外一个人在靳尹那边的好感度则会下降。」
她话中有几个新颖的词汇,季纾没有听过,却大致听明白了,「你是说,唯有事关殿下对你和太子妃的心意,才需按着原本的剧情发展?」
「差不多这个意思。也就是说,在其他的地方,就能自由发挥了。」凌思思为了自己的发现而感到兴奋,「所以,这二周目强制走剧情的规则,就是我和常瑶必须得是一强一弱,我们两个人只能加一个人的好感度……」
「意思是,你和太子妃不能同时兼顾,必须得有一个人牺牲,成为另一个人的垫脚石。」
季纾抿唇,淡声开口,打断了她未说完的後半句话。
他说得残酷,却是事实。
凌思思脸上的笑容僵住,方才意外找到规律的兴奋一下子褪去,只留下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她好不容易才和常瑶成为好友,结果现在却得知自己和她不能共存,只能踩着对方,提高靳尹的好感度,让自己活下去,撑到大结局。
这不是故意整人嘛!
那还不如不知道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交个朋友要忌讳,来找你还得偷偷00的,让我就像个见不得人的第三者似的,处处制肘,烦Si了!」凌思思越想越气,大步走到一旁,一拍桌案,一PGU重重坐下。
凌思思自由跳脱,向来最厌被规矩束缚,眼下又得知需受到重重限制,心中自然气恼。
季纾明白她心中感受,重重g0ng闱暗藏多少危机,多方势力角逐之下的漩涡只会将人困在其中,越卷越深,难以脱身。
凌思思是活在yAn光下,最灿烂耀眼的那只蝴蝶,她应该自由地翱翔在天地间,不合时宜地绽放她的美,而不是被折了翅膀,困在这里。
这场权力角逐的斗争,他已身陷其中,实不该让她与自己一同沉沦。
他抿了抿唇,袖中的手紧攥着,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道:「所以,你後悔了吗?」
後悔留在这里,後悔选择了我。
凌思思闻言,转头看向他,清亮的眸子仔细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
片刻,才缓缓开口:「……如果,我说後悔了,你会怎麽做?」
果然……
季纾暗笑,她这般轻易就放弃了,自己却还想着她若是留在自己身边,可能会遭遇到的危险。
不过是自己多想罢了。
他低垂眼帘,掩饰眼底的晦暗,轻声道:「你若後悔,我便放手,让你离开。」
他说罢,当即转身便往内走,头也不回,二话不说当真要任她离开。
凌思思一愣,眼看他的身影就要转入屏风之後,连忙着急唤:「时安!」
他身姿濯越,步态从容,若非他转身时,银纹流雪的衣袖於回身之际划出的弧度,泄露了他心中的情绪,她又如何看出他此刻平静表象下的内心动荡。
听见凌思思声音响起的刹那,季纾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不知是在同她生气,还是在与自己赌气。
其实都不应当的,她有她的选择,她是自由的,他应当尊重她,不该有这样难堪失落的情绪。
就好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可在听见凌思思的那声“时安”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身後,是一阵脚步声,一只手伸过来,轻握住他的。
「君子一言九鼎,不能虚言诳瞒。这可是你说过的,还记得吗?」
听她提起从前的事,季纾眸sE复杂,半晌才道:「……自然记得。」
「那你还说过,只要我想见你,叫一声时安,你就会来……」她握着他的手,走到了他身前,迎着他漆黑的眸子,一字一句,专注而坚定地道:「所以,就算後悔,你也不许放手。」
他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想确认她话里的真心。
少nV眼中清澈,宛如湖水,温和而轻柔地抚平他心里的不安与迟疑。
片刻,他才紧握着她的手,稍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揽着她哑声开口:「只要你想,但凡你开口,我必成全。」
季纾的承诺,永远都能相信。
但此时听在她耳里,却有些刺耳,凌思思窝在他怀中,抿了抿唇,声音很低,「傻木头,哪有你这样哄nV孩子的……」
「不是哄骗,是向你承诺。」
季纾停顿了一会儿,方轻笑一声,道:「你我虽然有情,我亦心悦於你,可你--永远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