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烈炽收紧拥抱居斯的手指,感觉恐惧与无力乘着冰冷穿透肌肤,奔向强作镇定的心脏。
而在心脏完全冻结前,斐烈炽忽然想起警察大学毕业典礼那日和恩师的对话。
──烈炽,有时候邪恶会胜利。
犯罪学的泰斗,斐烈炽最尊敬的老教授坐在研究室的沙发椅上,望着窗外的晴空,用谈论天气的口吻说话。
──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逮不到所有凶手,甚至找不全被害人的屍T;有人因为极为可笑、荒谬、无意义的理由,任意将另一个人碾碎在暗巷中,而连哀号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受害者家属不见得会给你好脸sE,相反的他们可能会指责你、捶打你、诅咒你,但你只能承受,因为你b任何人都清楚,他们受到的伤害无法弥补。
──你的同僚、上司和检调单位不见得人人都是你的战友,他们有人是你必须警戒的对象,有人对嘉奖的兴趣高於真相,有人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人有热情却因为能力不足屡屡做错事。
──然後你会反覆送同样的人进看守所,因为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罪,有些是环境经济使然,有些单纯是个人人品,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你知道,你能阻止的犯罪只是很小一部份,你堵不住源头,总是抓住一个罪犯又发现三个。
──接着你会清楚感受到民众对你的期待,尽管你和他们都是血r0U之躯,但他们还是会希望你挡在他们与暴徒之间,因为他们认为你受过训练、身上有装备,殊不知很多时候你的装备根本过时又老旧,身T因为长时间执勤疲倦不堪。
──然後,有时候,很多时候,你拚尽了全力,邪恶还是会胜利。
老教授收回头向天空的视线,看向身穿学士服的Ai徒,挂着鱼尾纹的眼中没有讲课时的犀利,只有深深的哀切与关心。
──烈炽,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做警察吗?
「……正因如此,才需要警察。」
斐烈炽听见自己吐出当时的回答,而当时他感受到的愤怒,也随之包围x口。
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抓到所有真凶,知道很多时候受害者与其家属的创伤根本无法弥补,清楚不是每个检警调都是怀抱公理或有起码的敬业,明白有些人永远会反覆进出监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几乎是常态。
但那又如何呢?
因为抓不到所有凶犯,就连眼前的犯罪也不管吗?因为无法完全抚平痛苦,所以就连一点安慰也不争取吗?因为有黑警黑检,就要同流合W吗?因为自己手中只有制式手枪或警棍,而黑帮有冲锋枪和炸弹就要退缩吗?
他拒绝!他明白世界不公平、不完美还横行披着人皮的怪物,公理、正义和真相都不是太yAn,不会自然自升起,疏而不漏的法网是靠无数人的血泪气力织成的。
而他也要成为编织者之一,理由不是因为自己特别强大或刀枪不入,而是因为他怀中有染血的家人、封锁线旁站着众多同样弱小却勇敢战友,而线外还有千千万万无辜更无防备的民众。
以及,他对那些恣意妄为,不将他人的痛苦当一回事的人物感到愤怒。
他不是凝视深渊的人,他是看守深渊、拆解深渊,将深渊中冒出的怪物一bAng一bAng打回去的人。
他明了深渊坚不可摧,但那又如何?他不是因为深渊b自己弱小才站出来,而是因为世上的确存在深渊和绝望,才挂上警徽。
他无法把所有坏人都关进监牢,但他要这些人午夜梦回时胆颤心惊,作J犯科时必须花十二分心力。
邪恶有时候,很多时候都会胜利,那又如何?只要他和他的夥伴不放弃,正义有时候,很多时候也会胜利。
所以,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嗜血的连续杀人犯、拿冲锋枪的黑道、掌握金权的政客,还是从月球那麽远的世界降临的邪神,他都只有一句话。
「从我的辖区滚出去。」
斐烈炽望着无数的眼球喝令,先感觉到背脊一阵烫热,再看到雾sE眼球染上火光。
他以为这是无名之雾的攻击,马上伏下身T护住居斯,然而在弯腰同时,金虹sE羽翼闯进视线,斐烈炽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多了东西。
三对灼亮如焰,华美似金的羽翼从斐烈炽背後伸出,蒸发了周围白雾,让幽暗的马路像打了探照灯一样亮得刺眼。
那是最高位的破魔者,天使一脉乃至整个日之种族的顶点──炽天使的象徵。
被火焰烧毁的眼珠很快就复原,然後一反先前的静止不动,於眨眼间前进到斐烈炽面前。
斐烈炽没有非人们的知识,但他近乎本能地知道如何使用力量,金虹羽翼大力一扇,火流吞噬雾状眼珠,扫去方圆十尺内的雾气。
但下一秒,他就像被人一瞬间cH0U乾肺部空气,窒息到几乎看不清眼前景物,险些松手让夜血者落地。
不过居斯的手还是从斐烈炽的大腿落到柏油路上,指尖细细一颤,双唇也微微张开。
斐烈炽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他大口大口x1气,看见白雾再度聚拢,咬牙第二次扇动羽翼,而这次扇翼直接让他意识中断,待回神时左右没有白雾,可是居斯的x上多了一口血。
然後在斐烈炽喘着气吞咽口腔中剩余的血Ye时,白雾又开始聚集了。
「咳、咳……可以的,还可以。」
斐烈炽喘着气告诉自己,浑身颤抖着仰望白雾,正要拍第三下翅膀时,居斯忽然爬起来,用扭曲的手揪住他的衣襟,吻住挂着血的嘴唇。
带着血腥味的酒香灌进斐烈炽的口腔,他先是睁大眼瞳,再被g起强烈的饥渴,贪婪地吞噬夜血者的魔力。
於此同时,斐烈炽背上的翅膀三度鼓动,将白雾b退到将近十五尺外。
三度之後是四度,接着是五度,斐烈炽以五到八秒的频率拍动翅膀,窒息感、痛感与恐惧都被夜血者的吻所覆盖,烫热但一点也不让人痛苦的暖流包围四肢躯g,让十字路口亮如白日。
而在反覆的扇动中,出现了一条纤细、扭曲的人形,那是无名之雾的依凭,灵魂崩解R0UT也摇摇yu碎的公孙勇。
斐烈炽看不见公孙勇,但近乎直觉地察觉无名之雾的要害出现了,然而在他拉起羽翼准备扇下时,夜血者忽然松口往下坠。
「居斯!」
斐烈炽抱住居斯,这才发现对方的脸sE不只惨白,还能清楚看见青sE的血管,而本该在管中奔流的血Ye则在自己身下蔓延成洼。
「别……不要……居斯?居斯!」
斐烈炽晃着居斯的肩膀呐喊,空出一只手慌慌张张想找利器割腕,没留意到不远处正有白雾缓缓靠近。
不过在雾气汇聚成眼珠前,铺天盖地的血蝠图腾先包围整个十字路口。
战栗感猛然窜上斐烈炽的脑壳,他直觉有什麽极度危险的物品靠近,下意识抱紧居斯合拢羽翼。
几乎在金虹六翼卷住两人的下一秒,庞大、纯粹、杀意奔腾的魔力块就从天而降,覆盖公孙勇乃至整个路口的白雾。
斐烈炽感觉脚底的柏油路大幅震动,紧搂居斯直到晃动散去,才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片翅膀向外窥视。
他眼前没有雾,没有公孙勇,甚至没有马路、骑楼、路灯和分隔岛,只有一个深到能一眼看到所有地下管线的大坑。
不,不只深坑,还有无边无际的血蝠,数百只血蝠在空中盘旋,旋绕的中心是一名身负蝠翼,黑发红眼俊美得让人深感压迫的男子。
斐烈炽不认得男子,但他马上就意识到对方的身分,犹豫片刻後张开另外五片羽翼,露出几乎毫无生息的居斯。
男子拉平嘴角,收起蝠翼直接降落在斐烈炽面前,瞄了前刑警缓缓淡去的金虹六翼一眼,张口用与面前人极度相似的声音下令:「伸左手。」
斐烈炽抬起左手,掌心瞬间出现一道割痕,鲜血自伤口流出,他赶紧翻转手掌将血滴到居斯的嘴上。
「这蠢货……尽会找Si。」
斐烈炽听见男子如此低语,想要反驳居斯是为了自己才涉险,然而晕眩感先一步袭上心头。
而在他完全失去意识前,最後的记忆是路有德和一名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的青年跑过来,前者紧张地蹲在自己面前,後者则抓住男子问居斯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