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道转角的简餐厅,开业至今已有五年,老板从前也做生意,是开螺丝厂的,儿子接手後过没几年闲得慌,又跑出来开店。
没特别想做什麽,刚好妻子有副好手艺,夫妻合议不如开家小餐馆吧。
店面选址也谈得爽快,是老朋友一栋闲置的房产,二话不说就租给了他俩。生意愈发好,租金从未调涨,倒成了偶尔聚谈的新会所。
母亲走後的那年暑假尾声,曲乡散步经过,恰见一张徵人公告。
其实贴在那里有一段时日了。
她看了眼,见没什麽客人,便走了进去。
妻子从半U形的高台後站起,老板端着餐盘刚好从二楼下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曲乡当时看见,心下一揪。她没有机会深究,抢在老板开口前道:「我想来这里打工,你们收吗?」
老板将餐盘放入水槽,和妻子对视一眼,问:「可以,你有和你母亲说过了吗?」
曲乡的目光登时静默。
老板看着曲乡,走到妻子身边,妻子忽然拉住他,在他些许疑惑的注视下小声问:「曲乡,你和你妈妈发生了什麽事吗?」
曲乡木了木,看看墙上菜单、收银机,外面骑楼坐着一对母子的白sE圆桌。她转向他俩,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前阵子,她出车祸走了。」
那日,夫妻俩没有和她多谈打工的事。他们问她,有没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她说,後事都处理好了,有叔叔在,她不是一个人。
又简单聊了些,店关门後,夫妻俩陪她回去。
过没几日,曲乡去店里找他们,当周假日就上工。
然後便做到了现在。
最後一组大桌的客人离开,曲乡将碗盘收到水槽,洗净,捧着水瓶到厨房小门出去的後院歇脚。後院对面是一户寻常人家,窗口飘香,是爆香的味道。
小孩子嘻笑着尖叫。
大人让孩子别在厨房里捣乱。
他们的窗口旁一枝扶桑随风轻曳,红YAnYAn,如蝶翩跹,似火妩媚。
曲乡咬着瓶口,静静凝望。
老板切了盘水果出来,问曲乡要不要吃。曲乡道谢,拿起一颗对半切的百香果,用小勺子挖,没几口就吃完了。
她总共吃了三瓣,在这太yAn也将睡去的时分。
夫妻俩是基督徒,周六只营业到六点,因为周日是安息日,一早便要上教会,而周日和周一都公休。五点多了,天又冷了下来,曲乡起身回去。五组外带的客人,一组内用的,招呼完已近六点。
铁门降了三分之一,曲乡正在扫地,玻璃门被推开,她听见风铃声,边说边回头,「不好意思,我们要——」
李果笑着看她,挥了挥手。
曲乡愣了一会,不禁打量起李果。李果戴着顶灰sE贝蕾帽,身着素面长裙和一件短版的斜纹软呢外套,踩着双中筒皮靴。
淡妆显得她清丽可人。
「还在忙?我在外面等你。」
曲乡点点头,将店内外打扫完,和夫妻俩道别後,到旁边的巷子找她。
李果蹲在一台机车前,食指压在唇上,叫曲乡过去。
简餐厅附近常见到两只浪猫的身影,李果来探班时,等待的时间都给了牠们,但也不是每次都这麽幸运。
今夜是被眷顾了。
「两只啊,太可Ai了。」
曲乡蹲下去,小橘猫和花猫正分食一个罐头。她转过去,目光流转在李果的侧颜上。李果肤白,五官也JiNg致,特意打扮後更醒目了。
曲乡看着,忽而开口,「辫子是你自己绑的吗?好乱啊。」
李果煞地红了耳,抓住垂在单肩上的粗辫,支吾道:「啊、没??他绑的。」
「果然是去约会。」曲乡将脸放在膝盖上,笑了笑。
李果看向曲乡。
「小曲,他都和我说了。」
曲乡的头只偏去一些,斜斜瞅她。
李果双手揪成一团,咬了下嘴唇道:「他骑车撞到了你外公。」
「什麽时候说的?」
「这礼拜,你邀我去露营的那天早上不是陪你外公回诊吗?就那天,我和他提到你请假了,他就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我。」
曲乡收回视线,花猫不吃了,在旁清理身子,小橘猫吃得正乐,将半个罐头T1aN得一乾二净,才舍得转战剩余的部分。
「他怎麽说的?」
李果一字不差地述起。
和实情确实没有出入。
「小曲??」李果低着头,轻轻握住曲乡的手。曲乡知道李果想说什麽,在那三个字出口前反抓住她,看着她的双眼,摇摇头说:「和你无关,不要道歉。」
李果抿起嘴。
「他还骑车吗?」
「我让他别再骑了。」
「还有吗?」
李果瞥了曲乡一眼,就畏怯地逃开,「我不知道??」
曲乡戳了下李果的眉心。
「g什麽自责。」她话中带笑。
李果啊唔一声,脸磕上膝盖,轻摇摇头。辫子在她後背随之轻晃,曲乡看了一会,拍拍李果的肩。
李果露出一双眼,口鼻掩在臂弯里,两个人互视,曲乡微微弯起眼。
「小果,不要担不属於自己的过错。」曲乡语调平静,却似有话外之音,「那样会很辛苦。」
李果在曲乡难得严肃的神情中失了头绪,半晌,楞楞地点了个头。
曲乡淡笑,说:「不讲这个了。」
「我陪你走回去。」
「要留一晚吗?」
李果以为是幻听,蛤了一大声。曲乡忍住笑,瞧着她的角度变换了下,眼睛清楚写着「你没听错」。
「我房间有些空间,可以打地舖,看你想睡床还是地板。」曲乡佯作思索的神情说着,「打地舖用的床垫很舒服,不怕睡得骨头疼。」
脚前,小橘猫满足地喵叫几声。曲乡正想伸手挠挠牠头顶,砰地一闷声,李果突然抱上来,曲乡顿失平衡倒向旁边,李果也没蹲稳,就一块跌了过去。
曲乡好笑地拍拍她,「快起来。」
「今晚我们就这样睡。」李果埋在她肩上说。
「好,你快起来。」
李果退开,眉开眼笑地蹭着曲乡手臂。因这一阵混乱,两只猫都被吓跑了,花猫跳上一辆机车的座垫,小橘猫则不见踪影。
夜sE清浅,街灯昏h,巷内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看不见的地方扶桑花迷迷糊糊地摇头晃脑。
李果还不想分开,曲乡就由她缠着。或许有些时候就该如此,放下所有的不确定和顾虑,最大程度地感受当下。
T会它,聆听它,让血Ye也铭记。
李果忽然轻拉起曲乡的食指,然後是中指,她细细凝视。
她们有不一样的双手。李果的柔滑细致,总带香,指甲盖隔几周就换一次颜sE,曲乡的指缘粗糙,入冬了,因乾燥而满布细痕。
她们过着近乎截然的生活。
李果侧过视线,看见曲乡托着下巴,瞳眸无澜地停滞在某处。李果觉得,曲乡就是这样的人,她允许所有陌生事物在她的舞台上展现,不评断,不归类;她是沈默的观者,赋予了表演者存在的真义。
两年了,李果看曲乡仍如初,想法不曾改变:能在曲乡的注视里驻留的,不论人或物,都应该是幸福的。她开始有了想在曲乡目光中跳舞的慾望,後来也和曲乡提过。
彼时曲乡听见,转向她,似笑非笑地说:「跳吧。」
没有丝毫调侃的意味,曲乡眼神温和,嘴角攒了点笑意,像是一种奖赏和鼓励。
李果唤她一声。
曲乡转头,月光暂隐了,她的面容却更加柔和,「要走了?」声音也是。
「嗯。」李果率先站起,伸出手低头笑着,「先买晚餐再回去,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