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架上有好几把刀，长度大小皆不一，曲乡拿了把剁刀，将蒜放上砧板。刀锋之利，和苏茗桦专用以切生鱼片的刀有得b。
握上了，心情就稍许忐忑。
曲乡一拳敲下，小武从客厅哒哒地跑来。
她回首看，小武已经坐在卞一檀身边了，她转回去，再次使劲一拍，但力道b方才小了些。
卞一檀0了0小武的头，示意牠去旁边。
「你力气挺大的。」
「嗯？」
「平常我敲蒜，牠也不会这样。」
「那就是你敲得不够大力。」曲乡说，「这样才省时。」
卞一檀失笑。
答一声，电锅跳起。
曲乡走过去看，说：「还没完全熟的样子。」
「嗯，还要再加一次水。」说着，0来量杯盛水，全倒入锅中。
蒸气唰地扑腾上来，曲乡闻了闻，「好香啊，J汤的味道。」
卞一檀笑。
曲乡也笑，回头弄蒜，然後把刀子拿去冲。她靠在水槽边缘，卞一檀从冰箱端出一盘姜丝，夹了些到r0U片上。
曲乡点开手机，时间显示九点三十二分。此刻心境像是去游乐场玩，不希望今天就这样结束，虽不完全相同，但已足够相似而能类b了。
曲乡看着眼前的两杯茶碗蒸，问：「你不吃？」
「吃不完再给我。」卞一檀说。
最後全下了她的肚子。
蒜泥白r0U剩了几片，曲乡将碗盘叠好，卞一檀正在洗其他东西，於是她到他後面的水槽去洗。
刚才她吃的时候，卞一檀去书房拿了本书，就在她对面坐着读。
他读得好像有点慢。是曲乡观察完他总结的心得。
嘴里还嚼着香菇，曲乡望窗外，説自己在院子挖了个小洞。
卞一檀好笑地问：「在找什麽？」
「没有，不是找东西。」
卞一檀停止，右手定格在书页中间。
「不然呢？」
「我在想事情，可能觉得无聊，就想让手有点事做。」曲乡说，「所以捡了颗石头，本来只打算拿在手里玩，结果看见地上有只小虫在爬，我就蹲下去，一直看着牠，然後就好奇，如果前方有个洞，牠是会走下去，还是绕开。」
咽下香菇，她才发现杯子全空了。
她夹起几丝姜到r0U片上，蘸蘸酱，放入口中。
继续说：「那只虫还没走到洞边，忽然来了风，我下意识抬头，叶子在摇，掉了片下来，我看见你想抓住它。」
所以我就起身，走了过去。
你刚要收回手。
叶子我拿到了，想交给你，所以才抓住你的手指。
你我一言不发。
我心想，是不是该离开了？我来到能看见两扇门的地方。
一去一留，我下不了决定。
这时门开，秤杆就倾斜，答案已然浮现。
它唤我采撷可我依旧踟蹰。
接着犬吠而你开口，答案自证己心——
它说：「你和我是一样的。」
我和它有相同的目的，我们来自同样的起源。
当你问，而我应好，你不会知道背後的故事。
现在我才明白，所有的路都有其意义，最初，却可能只是为回应一个契机的呼召。
然後就上路了。
开始真正地活存於世。
卞一檀阖上书。他想，曲乡不说下文，是因为当那片叶子被拾起，就是另一则故事了。
这则故事他也听过，他身在其中。
洗碗声将这一切暂时遮盖。
卞一檀遁入某种似曾相识的意绪，是那晚在苏茗桦车上，他听他说话时的感受被记忆抄录，化成保质期更长的情感。
脑和心都记得，才可能回忆。
卞一檀关上水龙头。
他侧过身，叫了曲乡一声。
「怎麽了？」曲乡在水声中回应。她把手上的汤匙冲乾净，放入烘碗机中，水流在她的手离开後就自动停上。
卞一檀犹豫了下才开口，「一个人照顾外公，辛不辛苦？」
曲乡的视线低下寸许，好似不确定地答，「不会。」
「累吗？」
水珠自曲乡的细腕滑落，一滴接着一滴。「??有一点。」音量明显b方才微弱。
她不知如何描述，那日和班导说完话的整个午後，她都提不起劲，浑身受倦意裹狭，眼前，卞一檀在问，她也依然疲惫，却有哪里不同。
忽然有GU冲动。
曲乡挪正目光，看着卞一檀的面容，轻轻启唇：「我的母亲，是在夏天走的，我升高一的那个暑假??等红灯的时候，对面一辆酒驾的车自撞分隔岛，翻了过来，滚了好几圈，其中一圈撞上她。」
後方轿车的行车纪录器中，母亲是想躲开，但她失败了。
她躺在担架上，被送往医院，然後昏迷了四日。
没有回光返照，她在曲乡握着她手的时候，扔下半脸的纱布和所有伤痛，不声不响地走了。
似乎真的无有留恋。走得好决绝。
曲乡以为自己会崩溃，或说，她认为自己应该要。
可是除了握着母亲的手，彷佛自己也失了温外，她没有太多反应。
苏意生说她眼泪一直掉。当他赶到医院时，曲乡像只洗烂的娃娃颓坐着，他见证她的双眼如何乾涸，整个人如被cH0U了魂般地只一个劲儿地抓着母亲的手。
在那双极度空洞眼里，你甚至找不见分毫悲伤。
那晚，曲乡对苏意生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便是捧着那只了无温度的手说的——
「她手这麽粗糙，是因为洗碗Ai用清洁剂，又不戴手套，是因为她所有的劳力付出都是为??」
曲乡没有说完，後来也从未补齐。有东西轰然塌陷在那一夜，在曲乡心上，扬尘铺天又覆她满身，光线卑微地在外叩门。
母亲那天本该更早到家，但她绕去买曲乡想喝的饮料，所以更晚骑上那条路。
曲乡没有请她买，只是提过几次。母亲不过是临时起意，知道nV儿会开心。一切都很简单。
真是场离奇的事故，曲乡回看行车纪录器时心想，它不该这样发生，发生在母亲身上。
这不公平。
她已经遭受过不公不义的对待。
仍然记不得世界未曾持平待人。
这回，卞一檀的沈默异於平常。
曲乡撕下一张纸巾擦手，听见撕裂声时她没由来地双肩一颤，她打了个楞，但并未放在心上。「叔叔和你说过这些吗？」她问。
卞一檀摇摇头。
曲乡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淡淡地瞥他，「那我真好奇他说了什麽。」
「??你真的想知道吗？」
曲乡嗯了声。
她佯装没听出卞一檀声里的微涩。
他不需要这样。
卞一檀默了默，转回去将水龙头打开，0寻着拿起水槽里还没冲净的盘子。
冲了几下，他停止动作，任水流。
曲乡的眼光笔直，朝着他的方位，朝着时间的尺度，彷若要让往昔给个交代。
「你叔叔说，你的世界哑了。」
她所定睛之处，依然是卞一檀宽薄的背。
「当时，我的理解是，或许你不会和其他人讲起自己的过往。」
她觉得卞一檀的T格是练过的，热Ai自然的人，那份Ai也会反映在自己身上。他们见过高峰，渡过远洋，涉足过低谷流川。
是什麽让他就此停摆，渐渐消瘦。
曲乡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
水声又起，卞一檀洗好所有的碗盘，放到沥水架上。他转过身，用毛巾擦着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曲乡环顾四周，在厨具柜的角落蹲下。
她托住脸，视线时而扫过卞一檀，都未久留。
「你是用什麽心情说的？」
曲乡疑惑地抬眼。
「??什麽东西？」
「说那些事的时候，你的心情。」卞一檀面朝她的方向，斜靠在吧台边，「曲乡，你晓得我在说什麽。」
曲乡蹙了下眉，「你又知道。」
卞一檀几不可见地偏了下头，唇线绷直。
曲乡缩在大腿上的手倏忽收紧。
「别用那种老师口吻和我说这些。」
「我不是——」
「不然呢？」曲乡看着他，「你以什麽身分说的，你的角sE又是什麽？」说着她站了起来，睨了眼桌上那盘剩r0U，想要走，却又不肯动。
「曲乡，你正视过那段经历吗？」
曲乡咬住嘴唇，叹着道：「你凭什麽这样问我。」她望过去，卞一檀还是那张表情，似思忖、犹豫、也坚定。她看着，摇了摇头，「我看不见你的眼，我解读不了你，为什麽不直说呢？把所有的铺陈都省去吧，那太复杂了。」
半晌，卞一檀轻皱的眉头舒展了开，好像是笑，曲乡有些恼，才刚别眼，就听见他说：「就一次，你曾试过宣泄那些情绪吗？」
怎麽没有。
这是曲乡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她给他的回答却是，「不知道，我辨认不出来。」
当她怨恨，她在在地意识到源头是更久以前的事，刻下的情绪不过是往事悲哀的延续；当她气愤，她又觉得於事无补，不如算了吧；当她想哭，她0了0胳膊内侧细长的新伤，放下袖子，想着睡一觉就过去了。
明天不会再有这种心情，夜晚不会再失误，纵使它们将以另一种更具主导X且蛮横的形式归来。一次又一次，伤痛结果开花，长成了乐园，她以为那能称作家。
「你可以吗？」曲乡问。
卞一檀安静着，他想，自己恐怕是被问倒了。
「其实，我本来不觉得家人的Si会带来多深的伤痛，直到我经历了，发现所有的预演都错得离谱。」曲乡说，「我想过很多次，母亲会如何Si去，我将做何反应??是我忘了，始料未及才是最痛的。」话将尽，才感觉喉头紧涩，声音踩阶向上，每过一阶，就割磨掉一块新皮。
曲乡r0u了r0u喉骨，望去卞一檀那。唯独这一转瞬她希望他睁眼，看看她，或许他会和她说些什麽，不论同情还是怜惜，她想要的是一回真情的凝视。那将带来巨大的改变。最终曲乡别开了眼，垂落手，咽下所有妄求。
从某一刻起，思想成了我赖以度日的镇痛剂。
很快，很快，我便回神。
我对自己说：我只是有一点难过。
也许在深夜，在黎明，在所有我独自到过的无人之境，我会和哀恸相遇。
它不坏，说它毫无恶意，但仅仅是这样的自白，就叫我撕心裂肺。
我无法与它交涉，我们之间有些隔阂。
一条桥上燃起一簇火，接着屍骸遍野，而我一袭旧衣，做起了捡骨人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