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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游刃有余地驶在蜿蜒的山路中。副驾上,曲乡抱着书包,後视镜上一串佛珠左摇右晃,她上车时瞄了一眼就没再看过。

没有音乐,满车静然。曲乡对车了解得少,但感觉得出这是台好车,开起来没什麽声音,坐起来稳而安实。经过一U形弯道,对向来车的灯刺亮得曲乡反SX眯眼,车前迎风奔驰的豹子立标登时璀璨生辉。

彷佛生翅翱向了天际。

车子减速,流畅地绕过弯道後又稍微加速。

这时,游父忽然问:「曲乡,你家人是做什麽的?」

曲乡轻握住书包背带,朝游父望去。

游父若有所思地将一手垫在下巴下,单手掌盘,没等她回应,自顾自地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兼了不少份工,都是零工。那时背上有个三个月大的小弟,两手各一个弟妹,一间间工厂拜托过去,整天下来也没能挣多少。」他停了阵,才又说,「那时家里是真穷,孩子一个接一个生,所以更穷了。我是好奇,你也是吗?」

「不是,我不缺什麽。」

游父摩挲下巴,忽而笑,「那是想出来锻链?」

「??也不是。」

游父又是无声一笑,「那也挺厉害的。」

话至此,短暂地结束。出了小隧道,前方渐渐明亮了起,便利商店的招牌横出路边,上面绘有厕所及用餐区的小图示。

车子靠向路肩,游父说:「我买个东西,火车还来得及吧?」

曲乡点头,她方才看过时间,还算充裕。

「要喝什麽吗?」

「不用了,谢谢。」

车门被关上。曲乡的视线跟着游父,在他进了超商後才收回。

她第二次看向那串佛珠,思绪如街侧的霓虹光彩般逸散,流走至苏茗桦的店舖。除了早先几次外,之後卞一檀都是在店快打烊时才出现。很多时候,他既是最後进去也是最後离开的。他们闲聊时,曲乡若在,也会在旁静听。

印象中,卞一檀曾说过那些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多数都有虔敬的信仰,他们的家里一定会腾出一空间来供奉某位神只,因为成功不易。就算没有,也能从他们的生活细节上观察到。

游父似乎就是典型的例子。

曲乡共给游叶上过四次课,而游叶已经和她说了很多家里的事。今天,当游叶滔滔说起父亲过往工作X质和现在的职务内容时,曲乡打断他,要他别再说了,未来也不要轻易和外人提。

游叶的话,停在华尔街投行、出来创业这两个关键字上。那一刻,曲乡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不能再继续了。

车门突然被打开,曲乡目光微晃,看向那个矮身入车的男人。

游父和她对上眼,递了罐阿华田过去,「热的,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阵。」

曲乡接下,简单道谢。

游父将铝罐装的提神饮品放入中间杯位,打开热美式的杯盖,浅浅啜了口。

「几点的火车?」

「九点二十三。」

游父点了个头,放下热美式,车子重新上路。

九点十七,车子在不大的火车站外停妥,曲乡单肩垮着书包开了车门,一脚刚落地,背後的游父忽然问:「车程久吗?」

曲乡回过头,「没几站,半小时内能到。」

「今天,」游父似是笑了下,街sE昏暗,他的笑b不笑时还显得低迷了些,「小游他的事就??」

曲乡觉得,眼前的人父或许是被这个难题困扰了许久。

手机上的时间来到二十分了。

「小孩的慾望不被打开前,想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其实只有一个。」曲乡说,「陪伴,他需要的是您的陪伴,那不是物质能打发的。」

话落,另一脚也跨出车。

车内人又喊住了她,「曲乡,你元旦时有安排吗?」

曲乡的手搭在车门上,弯下腰回,「我会去山上露营。」

游父侧着头,目光恳切,「你能带小游去吗?」

曲乡顿了下,说:「我问问其他人,再回覆您。」

游父微微一笑,「谢谢你。」

曲乡关上车门,匆匆朝站内跑去。刷卡过闸门时,她看见另一条轨道上的区间车正在进站,她急忙穿越地下道,在火车的铃响中抵达月台,冲入最近一节车厢。

放在书包外侧的阿华田因她剧烈的跑动而掉出。

曲乡闻声看去,还想出去捡,车门已经慢慢关上。火车渐驶出月台,她站在车门边,看着那罐阿华田,直到它出了视野,再也不见。她在角落的空位坐下,将游父的请求告诉李果,询问她意愿,随後和苏茗桦报声平安。

苏茗桦没有回覆,直接拨了电话来。

「曲乡,上车了?」

曲乡望出对面的窗。

「嗯,刚上车。」

「b平时晚了一班吧,我去接你。」苏茗桦说,「你外公的机车我骑回来了,看铁门没关就停进去地下室了。」

那扇窗包纳的景sE,好像都一个模样。黑幽幽的背景,几点红h闪烁,眨眼就不同——不同的人家,遥远的故事。

曲乡这次没有拒绝。

苏茗桦似乎很开心,问:「大约几点到?」

「再三站,十三四分钟左右。」

「那也差不多了,我现在过去。」

「嗯。」

她听见那头走动的声。下楼梯,取钥匙,还有苏意生不甚清楚的问话。

「行啊,那你快点,我现在就要出门了。」苏茗桦把手机拿远了点,说完才回到曲乡这头,「对了曲乡,露营地那边我处理好了,你同学到时怎麽过去?」

「她爸爸会和她一起。」曲乡一顿,「我忘了说,她爸爸也会来。」

「没关系,你问问他们晚上怎麽睡,看是加帐还怎样的,这不成问题。」

「还有,刚刚家教学生他父亲,问我那天能不能带他儿子去??也和我们一起露营。」

「哦,可以啊!看是我们去载他还是对方有什麽打算,你和他说清楚就行,场地你不用C心。」

「好,那我再问问。」

「行,我也上车了,先挂了。」

曲乡嗯了声。

通话终止前,她隐约听见苏茗桦在喊苏意生,问他怎麽还没下来。

曲乡放下手机,r0ur0u肩膀。

这班区间车的末站就是她下车的站点,倒数第二站时,她在的车厢已经全空。好像那扇窗因此而开阔,但并没有容纳进更丰富的元素,画面依旧单调泛涩。

车速渐缓,广播响起,提醒旅客列车将不再往前开,记得下车前别落下随身物品。

她的脑海忽然闪现那罐阿华田。

列车停下,曲乡起身,向着夜sE去。

苏意生靠着车门在等曲乡。

等曲乡走近,他献宝似地从背後亮出一个东西,「今天真冷,喝热的暖暖吧。」

是一个不锈钢杯,曲乡接过,知道里面装的只会是热可可。她和苏意生上了後座,打开杯子,可可香卷白烟扑鼻。

「一包榛果,一包黑巧克力口味的。」

车子驶离路肩,曲乡喝了一口。

「你还记得啊。」记得她惯常的搭法。

苏意生得意地笑起。

绕出火车站前的环道,车子被红灯拦下,曲乡看着窗外,仅发出细微声响地小口抿饮。老旧大楼的窗户贴满各sE广告纸,外墙磁砖剥落,骑楼则停满了机车,几个无家者各据一柱,或摊平报纸或翻找身旁大袋,或呆凝马路或缩脊蜷睡,景象枯老凄冷。

她放下钢杯,苏意生好奇她看什麽这麽入迷,视线平行而去,只见满目时间遗痕。他转看向她的脸,想知道她的目光都和思流做了哪些交涉。

她在想什麽呢?苏意生心想。

人在眼前,他不懂得问。

曲乡把热可可饮尽,锁上杯盖,交还时和苏意生的视线对个正着。她定了定,手再度向前伸了点,苏意生屈指之际又看了她一眼。没有对话,却像是说了很多。他们的目光走了很长的路,在荒原,在绿地,最後来到大城中,五光十sE,新老并存,一辆车子里他们再遇。

是意料之内的重逢。

曲乡枕上椅背,双眼向苏意生那侧的窗外去,彷佛是新一轮的跋涉。她又要上路了。

苏意生不知道曲乡要去哪里,只是想跟着去看看。

也许他们会在相同的景致中各自有所获,然後彼此互换,拼成较原图更完整的印象。

那时谁也不记得第一眼看见了什麽,但是并不遗憾,也不觉得可惜。

曲乡指了指窗外,说:「那栋酒店快盖好了。」

苏意生望过去,「对啊,但也真奇怪。」他打了个呵欠,继续说,「那麽漂亮的一栋建筑,盖在一堆老房子旁,後面那个区块还有待拆屋呢,也不怕影响业绩。」

曲乡笑了下。

苏茗桦恰巧看见她的笑,他轻敲几下方向盘,开口道:「曲乡,露营你还想邀谁吗?」

曲乡单就苏茗桦的问题想了片刻,摇摇头说:「没有。」

「一檀呢?」

曲乡略为疑惑地看去,苏茗桦也藉後照镜瞄了她一眼。那份疑惑不是由於他这麽问,而是他「竟然」这麽问,以及他所提及的人。

她应该要反问为什麽吗?

曲乡垂眼看手指,苏意生叫了她一声,她扭头,苏意生笑说:「卞先生和我说了好多以前露营的故事,超有趣的!问问他吧,他很喜欢露营的。」

曲乡合上唇,神情犹疑。

「不然我问好了,反正我觉得他一定会答应。」苏意生x有成竹地道。

曲乡别眼,转面自己这侧的窗。这回,她不看外头街景,她看的是窗上自己的映像。

「我问吧??」还想说什麽,於心默念一次,就觉得多余。

苏意生的眼珠子转了圈,润笑朝外看去。

「他如果要去,你再和我说。」苏茗桦在前方道。

「好。」此刻心脏彷若在手,而曲乡深刻地感受到它强健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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