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里是你的故乡,为什麽你没有去找亲人?而是和我们一道在陌生人家借宿呢?」
已经说得太多了。晦人告诫自己不可多言,但阿聆望向他的样子和司空衍很像,饱含关切,还有愿意倾听一切的包容。
这大概就是所谓好人的模样吧。
晦人叹了口气,席地坐下:「在我很小的时候,麒麟村遭遇了一场大火,我的亲人全都Si于那场灾难。」
阿聆坐在他身边:「你肯定很想他们吧?」
「其实,我连他们长什麽样子都记不清了。如今的麒麟村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可以暂时远离喧嚣之处——前提是这个地方真的安全。」
阿聆若有所思:「原来如此,你们果然是在避风头……先前我就想问了,你们俩在外面究竟g了什麽,才弄得一身是伤?」
晦人略感紧张,心想这姑娘要是不识好歹,非得追问他们的来处,他可就不得不摆出一副凶相来威胁她了。
他压低语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你信吗?」
阿聆竟丝毫不怵,圆溜溜的眼睛直视着他:「我不信。」
「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如果你们真是坏人,那我已经掉在你们的手掌心了,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呀。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相信你们,相信我自己的直觉。」
晦人摇摇头,甘拜下风。
「你不要把我想成什麽好人。但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家伙,他本该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是我连累了他。」
阿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那位哥哥看起来真是个好人,b你这动不动和nV孩子吵架的好多了。」
晦人嗤笑:「你别看他长得还行,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相处起来能把人气Si。」
「你嫉妒他呀?」
「怎麽可能。」
晦人有点想离开这间柴房了,反正话也问完了。但阿聆轻轻揪住他,悄声问:「所以,你跟那个高个子的哥哥到底是什麽关系?」
「……朋友罢了。」
阿聆不依不饶:「先前在湖边你还说连朋友也不是呢!」
「那又怎麽样?」
「告诉我嘛!是不是有内情?是不是?」
晦人顿时感到巨大的不解。难道nV人可以连一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却可以十分了解对方似的,一下子察觉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吗?
「我一遇见你们就在怀疑了——这两人如果彼此熟悉,不该表现得那麽冷淡,可要说他们陌生,又没有陌生人之间的客气和提防。我就想,嘿!这不就是我哥哥嫂嫂吵架之後闹别扭的样子吗!我虽腿脚不便,眼睛可好着呢!」
晦人脸sE微红,辩驳道:「你管我们是什麽关系!」
「所以真是我想的那样?」
晦人想到自己和司空衍如今尴尬的处境,一阵酸涩气恼涌上心头。
「别问了……什麽都不是,什麽也没有!」
「喔——」阿聆拖长声音,一脸抓到晦人把柄的得意,「既然你们没关系,那我可要好好认识他,不知他有没有意中人呢……」
晦人双目圆瞪,失声道:「连你也喜欢他?那木头有什麽稀罕?为什麽总有姑娘接二连三地贴上去示好?」
阿聆望着晦人骤变的脸sE,大笑出声:「我逗你玩的!真要选一个,我还b较喜欢你呢!」
晦人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又怒又窘,遥想当初自己总是把司空衍调戏得手足无措,现在算是报应到身上来了。
「选我也不行。」晦人看了阿聆一眼,极小声地说,「我又不喜欢nV人。」
阿聆恍然:「怪不得……不过这倒也挺明显的。」
晦人的脸更红了:「我们能不提这种事了吗?就算我……他又不愿意。要不是情势所b,我早就离他远远的,省得成天看见他就心烦。」
「是吗?太可惜了。我看他的模样,像是很牵挂你的。」
「因为他就是一个老好人,他对谁都很好。」
阿聆意味深长道:「如果我是你,定要再试探他几回。」
晦人断然:「我不会再让自己这麽狼狈了。」
「或者我替你试探——」
「你敢和他说这些,我立马就杀了你!」
晦人熟练地甩出这句话,然而阿聆不为所动,只耸了耸肩,道:「哇,我好害怕喔。」
「你这家伙……」
「嘻嘻。」
天sE更暗了些,从柴房的门缝望出去,天边残存的一道红光映照在山头,像一场连绵不尽的大火。
晦人不记得家人的面貌,他只记得这些山,千百代人在麒麟脚下出生又Si去,而它的脊背永远是那样的平静。
「阿聆。」晦人手指抠着一根脆弱的木条,第一次喊出少nV的名字,「我喜欢他……你觉得奇怪吗?」
一个自幼失亲的孩子,一个被JiNg心训练的刽子手,一个喜欢上男子的少年。晦人苦笑了一下,他有时竟妄想自己是个常人。
阿聆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抱膝而坐,出神地望着地面,好似陷入一段回忆。h昏的光线透过柴门落在她身上,若不是眼睛还睁着,晦人还以为她在打盹。
「这个嘛……」
她抬起头盯着晦人看了一会儿,缓缓说起了一件不相g的事,语调认真。
「你说了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我的。
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就帮我定了亲事,说我身有残疾,有人娶就不错了。我趁夜偷偷逃了出去,可腿脚使不了力,没逃多远就被他们追上了。但,就在我快要被逮回去的时候,有一个英雄救了我。」
阿聆眼睛亮起来,b划着双手:「一枝箭咻地飞过来,钉在一个家丁脚边,接着又是第二枝、第三枝,每一枝都擦着他们的脚掌,把那些人高马大的家伙吓坏了,不敢动弹。我看见远处奔来一匹马,马上的人一身骑装,挽弓连S,一眨眼就来到我面前。」
晦人听到这倒有些兴趣,听阿聆的描述,此人骑术箭法极好,又见义勇为,若是所谓的正道人士,自己说不定还与之交过手。
「那人弯身一捞,像捉一只小J一样,单手就把我提起来放到马上,快马加鞭地跑出去,家丁们追了几步,便远远被甩下了。这时她回头说了一句抓紧我,我才发现她是个姐姐。」
「姐姐?」
「嗯,当时二十出头的样子。我跟你说,她个子b你还高,长得可漂亮了,皮肤像雪一样白。我看呆了,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怪不得我接住你的时候,你说我是第二。那麽这个人就是你心中的第一了?」
阿聆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话,笑道:「原来你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吗?真是臭美。」
晦人有些不好意思,他长得漂亮,便习惯和nV人b美,从不觉得有什麽问题。
「姐姐带我逃出很远,又吩咐熟人照看。我一开始吓坏了,抱着她一直哭,说我再也不要成亲了。她不太会说话,也没安慰我,就一直陪着我直到我哭着睡着。」
晦人心中疑惑更甚:「她可有说她是谁?」
阿聆摇头:「姐姐说行侠仗义,不留姓名。只说要去北方从军,不能停留太久。我说要跟她一起去,她说今日之险你尚且无法逃脱,去往前方只会凶险数倍。你对我而言是个累赘,不要跟来。」
阿聆压低声音模仿那nV子说话,冷言冷语b司空衍更甚,晦人竟感到一丝同情。
「我坚持要跟她走,她说好,假如你能跟得上我的速度,我便带上你。说完就牵着马往北走。她走路快得不得了,连马都要小跑才能跟上。我被远远落在後头,哭天喊地,她居然头也不回,就这麽走掉了!你说气不气人!」
晦人还在思索nV子的身份,未有头绪,不过想她既是去往军中,那麽江湖上无人知晓,也是正常。
「就因为这事,我後来绞尽脑汁做了一根伸缩拐杖,又轻便,危急时刻还能防身呢。」
阿聆得意地挥舞着她的作品,似乎忘记了刚才被SaO扰的窘境。
「你四处游历,是为了找她吗?」
「一部分是吧。我当然想再见她一面,但现在还不行。我连被陷阱套住都还要被你们解救呢,要是被她知道,该笑我这些年毫无长进了。」阿聆托着腮畅想,」等我变得又厉害又有钱的时候,就要雇一大群保镖随我出行,坐着四匹马拉的大车去见她,说你也别在外面打仗了,多危险,就跟着我混吧!我要让她吓一大跳,然後对我刮……阿嚏……刮目相看!」
少nV立下豪言,不过柴房的灰尘钻进鼻子,一个忍不住的喷嚏让这番话的气势减弱了许多。
她r0ur0u鼻头,哼哼唧唧地说:「你刚才是不是在笑我!」
晦人拼命绷住脸:「才没有。」
「哼……所以,有的姑娘不愿意成亲,有的姑娘想去打仗,有的臭美家伙喜欢男人,应该也不算奇怪吧?我不奇怪,你也不奇怪,如果你奇怪,那我和你一起奇怪,我们都奇怪,是不是?」
晦人听着她乱七八糟的奇怪之语,这才明白了她说这段往事的用意。
他心中一暖,脸上却是一贯的嘲笑:「拐弯抹角的,说什麽胡话。起来吧,我看你还得回去睡个回笼觉!」
晦人伸出手拉着她起身,阿聆拍拍灰尘,有些赧然地轻声道:「喂,姐姐的事是我的秘密,从不轻易告诉人的,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我要是说了又如何?」晦人挑眉,乐得抓住她一个把柄。
「你要是说出去,我、我就杀了你!」
阿聆一本正经地说,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寻常的一句约定。